巢湖三贼一夜之间灰飞烟灭,阻断多年的水路终于畅通。
消息传开后,整个九江郡为之一振。
郡治阴陵县内。
扬州刺史刘尊、九江太守服虔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五旬老翁奋起于怒涛之上,周转于三大贼首之间,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阵斩郑宝,驱散群贼……”
“使君……这种事儿不管怎么往上报都太荒唐了……”
“你还打算往上报?”刘尊呵斥了一声。
“那我问你,朝廷若追究起来,你打算怎么回?”
“平日里年终上计,各处都说郡内安然,可这么大三家水贼怎么来的?”
“突然冒出来,又突然被剿灭?这不荒唐吗?”
“你是要连累老夫也陪你同坐?”
服虔连连低头:“怎么会,整个扬州大大小小七郡国这些年都靠着使君撑着,我等岂会拖累使君。”
“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迟早是瞒不住的。”
“正因如此,老夫才为难啊,还是得见见蔡伯喈,如若不然发生什么事儿我等都弄不清楚,怎么去处理?”刘尊拿不定主意,在府内走了几步后,一抬头又想起另一件事儿。
“把蔡伯喈请来,另外,再请阜陵王来……其余的事儿,明府你就不必参与了。”
服虔低眉道:“唯。”
……
却说涂镐一路平安出了巢湖,又在贼船中寻了些财货,旋即轻舟北上,抵达逍遥津,随后舍船就步,前往合肥城内暂做歇息。
顾雍以前当过合肥县令,在这有些人脉,当日入城过后,便有豪杰前来保护,言说及众人在巢湖里的英雄事迹,蔡邕不敢居功。
虽则按汉代社会风尚,门生故吏要把自己头上的功劳归为老师举主之功,可蔡邕还是推功给涂镐以智勇欺敌,诸猛士奋勇杀敌。
由是经过蔡邕推举,涂镐在江淮间名气便更大了,各路豪杰皆来拜会。
宴席后,众人酒足饭饱,自是休沐一番,好生洗去了身上污垢。
不二日,扬州刺史部便特派车架前来寻人。
来的是郡中的五官掾和州里的主簿,打探到涂镐等人已经离开合肥,向寿春去了,这些小吏便连忙驱车追赶,在半途中遇到了蔡邕。
“蔡公,蔡公且慢!”
“九江郡五官掾蒋济,扬州主簿胡质,拜见蔡公。”
蔡邕没听说过这二人名姓,只得拱手道:“二位上使怎知老夫在此。”
“哎,蔡公与诸位英雄现在可谓是名满扬州,谁还不知道蔡公事迹。敢在乱军阵中格杀郑宝,不愧是天下名士。”
“我等年少时便听闻蔡公不屈权贵,不阿阉党,在朝中奋笔直书澄清污浊,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请蔡公受晚辈一拜。”
说话那人其貌不扬,在蔡邕面前颇有些拘谨,扶着蔡邕下车时,点头哈腰,一副巴结姿态。
另外一人则脸庞刚毅,线条分明,皮肤有些黝黑,内里的深衣打了些补丁,可穿在身外的青色袍服却干干净净。
蒋钦附在涂镐耳边道了句:“前面那人是蒋济,后边的是胡质,与我等是同乡。”
涂镐点了点头,在蔡邕与他们客套的功夫,好似想起了史书上写过,蒋济是曹魏中期五大谋主之一,贪财至极,擅长媚上,胡质是南线重将,一生清廉简朴,家无余财。
现在这俩人都在扬州当小吏呢。
“不知明使君和明府派二位上使前来,所谓何事?”
胡质拱手道:“州君听闻蔡公事迹,敬佩至极,已从历阳前往阴陵,在此设宴,想为蔡公接风洗尘。”
“另外,阜陵王也特地从寿春来迎接蔡公,还望蔡公莫要推辞。”
听闻阜陵王来了,蔡邕手指一颤,忙呼道:“州君、明府一片心意,老朽本不便拒绝,怎奈此行老夫不打算去阴陵,这就回江左,少游,走也,走也。”
还没等蔡邕转身呢,前边又来一队车马,把蔡邕前路堵得严严实实。
“整个九江名士莫不想瞻仰蔡公英姿。”
“蔡公,多少还请赏个脸吧……”
蒋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不去也不行了。
“那好吧,有劳二位指路了。”
……
东汉时期的阴陵城,城垣巍峨,古朴厚重。
在袁蜜水定都寿春之前,历阳、阴陵是最重要的两个江北都市。
阴陵城墙之上,砖石缝间青苔斑驳,岁月在城楼上刻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迹。
城门敞开,众宾夹道。
扬州刺史、九江太守莫不出城相迎。
进入城门后,门洞里石板路被提前擦得干干净净,仿佛能映出路过的车马。
城内热闹喧哗,充斥着乡土气息。
阿琬闻声悄悄掀开了马车侧面的帷帐,向外望去,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市集里,人群熙熙攘攘,贩夫走卒叫卖声此起彼伏,布庄、茶馆、酒肆,各色店铺、商贾云集、人流如潮。
不时有几匹载满货物的马车缓缓驶过,车轮在路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痕迹。
走到城市中心,铜铃声声,与远处的钟鼓楼回声交织,构成一幅热闹非凡的画卷。
“这就是州治啊……好似要比吴郡还热闹呢。”
“行了,少探头出去。”蔡琰连忙将阿琬拉了回来:“吴郡虽然是江左第一郡,但与江北相比还是落寞不少。”
“九江郡才是扬州的中心。”
“今日不少名人估计都会在此抛头露面的。”
阿琬拍手道:“那就好玩了,姊姊我们也去市集看看嘛。”
蔡琰严厉道:“不行,听姓胡的那位小史说,今日有诸侯王来此,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阿琬蹙眉道:“来就来嘛?与我等何干?”
蔡琰道:“阿琬有所不知,扬州有六郡一王国,阜陵王刘赦的国都就在阴陵不远处的寿春县。”
阿琬道:“那又如何?本朝诸侯王只吃租税,不能干涉国政,他和列侯也没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阜陵王国是造过反的……其后代食邑一度被削弱到只有一个县。”
“其封国废置无常,扬州中人对此讳莫如深。”
蔡琰说及这个话题时,蒋钦也在给涂镐小声言说此事儿。
“本朝开国时,有两位皇后,光武皇帝为了获得南阳豪杰支持,娶了阴皇后。”
“其后,光武奋发于河北,根基不足,郭皇后的舅舅带着十万大军前来扶持,皇帝便舍阴皇后,以郭皇后为正室。”
“等到天下平定,南阳豪杰与河北豪强在后宫争权夺势不可罢休,最终南阳派获胜,阴皇后再度上位。郭皇后及太子相继被废……”
涂镐了解此事,尽管历史书为了美化皇帝,会将此事描绘成皇帝不忘一生挚爱,娶妻当娶阴丽华如何如何……
其实内在原因就是哪边豪强能给刘秀带来更多的利益,刘秀就会拉拢哪边。
河北豪强扶持的郭皇后倒了,郭皇后生的几个孩子难免心存怨恨,这般行径言语,一但被国相举报,封国要么被削,要么被废。
阜陵王国就是其中最惨的那个……
“平日里,各方士人都不敢跟阜陵王接近。”
“朝廷动辄以谋反为名,整治郭皇后的后人,虽然孝和皇帝拨乱反正还他们清白了,可是已经死去的人哪里还能看到呢?”
听完这话,涂镐默然。
在东汉诸侯王造反这个概念其实很反常……
诸王根本没有那个资格造反,封地小、食邑少,不能掌控国政,天天被朝廷委派的国相监视,朝廷没钱了就编个罪名来削封属实是常态了。
凌操悄声道:“刘尊敢请阜陵王赴宴?按汉制,那就是阿附诸侯的死罪啊,他就不怕天子知道?”
涂镐点了点头:“只怕如今世道,暗中与各家诸侯王往来的,也不止这一家吧。”
“想废立皇帝的也不止一家。”
蒋钦闻言脊背发凉,连忙打断这个话题:“郎君,此话不能再说下去了。”
涂镐笑道:“也好。”
“那就去看看刘尊想玩什么花样。”
……
《豫章记》:灵帝末,扬州刺史【刘尊】上书,请置庐陵、鄱阳二郡。
服虔:《后汉书·儒林传下》:“中平末,拜九江太守。免,遭乱行客,病卒。”
胡质:《三国志·胡质传》:胡质字文德,寿春人也。少与蒋济、朱绩俱知名於江、淮间,仕州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