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五十分，苏槿时站在叙构建筑的前台，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十分钟后，她将与周叙单独讨论社区项目的最终方案。这是自雨夜偶遇后，两人第一次正式的一对一会议。
“苏小姐，周总还在接电话，请您先去他办公室等。“前台小姐微笑着指引，“右手边走廊尽头，有铭牌的那间。“
苏槿时点点头，沿着走廊走去。叙构的办公空间开阔明亮，墙上挂满了项目照片和设计草图。经过一面展示墙时，她停下脚步——中央最显眼的位置是儿童康复中心的效果图，项目团队成员名单下方，她的名字已经被移除。
胸口泛起一阵微妙的刺痛。她曾以为拒绝那个项目是正确的决定，但此刻却感到一丝遗憾。摇摇头，她继续向周叙的办公室走去。
门虚掩着，苏槿时轻轻敲了敲，没有回应。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木质调香气迎面而来——周叙的气息。办公室宽敞简洁，一张大工作台占据中央位置，上面摊满了图纸和模型材料。书架占据了整面墙，另一面则是落地窗，城市天际线尽收眼底。
苏槿时小心地在访客椅上坐下，将平板放在腿上。办公桌上除了电脑外，还摆着几个精致的建筑模型，一个相框面朝下倒放着，显得格格不入。出于好奇，她悄悄伸手将它扶起——照片上是年轻许多的周叙和一位优雅的中年女性，背景似乎是某个大学校园。他的母亲？
“那是我毕业时和导师的合影。“
k周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槿时手一抖，相框又倒了下去。她抬头看见他倚在门框上，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相框上，嘴角微微上扬。
“抱歉，我不该乱动你的东西。“苏槿时耳根发热。
“没关系。“周叙走进来，顺手带上门，“她是我在MIT的导师，也是我最重要的引路人。“
他在办公桌后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两米宽的红木桌面，却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苏槿时注意到他的眼下仍有淡淡的青色，显然这段时间也没休息好。
“关于社区项目的交互流程，“她直接切入正题，打开平板，“我做了些调整，简化了老年人操作步骤。“
周叙接过平板，指尖在屏幕上划动，眉头微蹙：“这个转场还是有点复杂。考虑到我们的用户群体，最好再简化一些。“
“但再简化就会失去互动性了。“苏槿时忍不住反驳，“我们测试过，70岁以下的老人基本都能掌握这种操作。“
“数据显示，这个社区65岁以上居民占43%，其中70%有不同程度的关节问题。“周叙调出一份数据报告，“对他们来说，不是学不会，而是物理操作上有困难。“
苏槿时咬了咬下唇。他是对的，这确实是她考虑不周的地方。看着自己精心设计的界面被挑刺，心里不是滋味，但职业素养让她不得不承认周叙的专业判断。
“我明白了。“她调出设计软件，“如果改成语音辅助加超大触控区呢？“
周叙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主意。我们可以把触控区扩大到整个屏幕边缘。“
他们凑在平板前讨论修改方案，偶尔手臂相触，又迅速分开。苏槿时能闻到周叙身上淡淡的咖啡香和须后水的气息，这熟悉的味道让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这样应该可以了。“半小时后，苏槿时保存修改，向后退开，拉开安全距离。
周叙点点头，突然咳嗽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水喝了几口。
“你感冒了？“苏槿时忍不住问。
“只是有点累。“周叙轻描淡写地带过，“对了，市政府那边对新方案很满意，尤其是你提出的'社区记忆库'概念。“
“团队合作的结果。“苏槿时刻意保持专业口吻，“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去了。修改后的方案我会发给马克。“
她起身准备离开，周叙突然说：“等等。“他拉开另一个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个...我想应该还给你。“
苏槿时疑惑地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她在暮城画的那几张速写——海边的日出，雨后的民宿，还有一张周叙伏案画图的侧影。她完全忘了自己留下过这些画。
“你一直留着？“
“是的。“周叙的声音很轻，“就像我留着那些回忆一样。“
苏槿时胸口一紧，不知如何回应。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钱露薇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表哥！大消息！基金会那边——“她猛地刹住脚步，瞪大眼睛看着苏槿时，“槿时？你怎么在这里？“
空气瞬间凝固。苏槿时的手指紧紧攥住信封，指节发白。自从知道钱露薇和周叙的关系后，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项目会议。“周叙打破沉默，语气变得严肃，“钱露薇，敲门是基本礼貌。“
钱露薇撇撇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顶嘴。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苏槿时手中的信封上：“你们...和好了？“
“没有。“苏槿时冷声回答，将信封塞进包里，“我先走了。“
她快步走向门口，钱露薇却一把拉住她：“等等！求你给我五分钟解释！就五分钟！“
苏槿时想挣脱，但钱露薇的力气出奇地大。周叙站起身：“钱露薇，别这样。“
“不，她必须知道真相！“钱露薇倔强地挡在门前，“槿时，我承认暮城的事是我一手策划的，但我表哥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比你想象的要真实得多、久得多！“
“什么...意思？“苏槿时皱眉。
钱露薇深吸一口气：“你还记得三年前的大学生设计联展吗？在中央美术馆。“
苏槿时点点头。那是她大二时参加的一个小型展览，作品只占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我表哥当时是评委之一。他看到了你的作品，一个为自闭症儿童设计的互动装置，被深深打动了。他记下了你的名字和学校，后来偶尔会关注你的动态。“钱露薇语速飞快，“去年我表姐——她是你学校的客座教授——提到有个很有才华的应届生找工作屡屡碰壁，表哥一听名字就认出是你。然后我才...策划了暮城的相遇。“
苏槿时震惊地看向周叙，后者站在原地，表情复杂。三年前？那远早于任何“相亲计划“。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声音发颤。
“一开始是不想吓到你。“周叙苦笑，“后来...没有合适的时机。再后来，你已经不想见到我了。“
钱露薇看看两人，突然拍手：“我要去...呃...买咖啡！你们慢慢聊！“说完就溜出了办公室，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苏槿时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周叙三年前就注意到她了？这个事实像一块巨石，砸入她平静的心湖。
“那只是个很小的展览。“她轻声说，“我的作品甚至没得奖。“
“但它打动了我。“周叙走到书架前，从最高层取下一个黑色速写本，“尤其是你对细节的关注和对使用者需求的思考。“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将速写本递给她。苏槿时翻开第一页，呼吸瞬间凝滞——那是她的素描，年轻许多的她站在展台旁，正低头调整装置。日期确实是三年前。
继续往后翻，几乎每隔几页就会出现她的身影：在校园写生的她，在咖啡馆专注画图的她，甚至还有毕业展上穿着白裙子的她。所有的画都出自同一只手——周叙的手。
“这些...都是你画的？“苏槿时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面。
“嗯。“周叙的声音很低，“我偶尔会去大学城那边的咖啡馆工作，有几次碰巧看到你。画速写是我的习惯...“
翻到最新几页，苏槿时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暮城的她：雨中撑着透明伞的她，早餐时微笑的她，海边漫步时头发被风吹起的她。每一笔线条都饱含深情，仿佛画家在通过画笔触摸记忆中的容颜。
最后一页是前几天项目会议上的她，正在讲解设计方案，神情专注而自信。画旁有一行小字：“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
苏槿时猛地合上速写本，胸口剧烈起伏。这些画揭示了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周叙对她的关注远早于暮城相遇，而且持续了整整三年。这不是什么表妹策划的相亲游戏，而是一个男人漫长而沉默的守望。
“为什么？“她抬头看向周叙，“为什么不早点认识我？“
周叙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天际线上：“当时你还在读书，而我已经工作多年。直接接触不合适，也怕影响你的发展。“他苦笑一下，“后来听说你毕业了，我想是时候了，但又担心贸然出现会吓到你。然后钱露薇提出了那个...愚蠢的计划。“
苏槿时紧握速写本，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周叙在暮城看她的眼神，他在她面试时的惊讶，他默默送来的咖啡和资料...所有这些，原来都有更深的含义。
“康复中心项目...“她突然想到，“你邀请我，真的是因为我的能力？“
“完全是因为你的能力。“周叙斩钉截铁地说，“我看了你的毕业设计，那正是项目需要的思维方式。事实上...“他停顿了一下，“我原本计划等项目正式开始后再找机会认识你，没想到钱露薇抢先一步，还用了最糟糕的方式。“
苏槿时将速写本还给他，双手微微发抖。太多信息需要消化，太多情绪需要整理。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
“我得走了。“她向门口退去，“我需要...思考。“
周叙没有阻拦，只是点点头：“我理解。但请记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那个项目邀请始终有效。这不是因为任何私人感情，而是因为你的才华确实无可替代。“
又是这句话。苏槿时苦笑一下，转身离开。走廊上，钱露薇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手里还端着两杯根本没买的咖啡。
“槿时！我...“
“现在别说话，钱露薇。“苏槿时勉强控制住声音的颤抖，“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走出叙构大楼，六月的阳光刺眼得让人流泪。苏槿时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脑海中回放着速写本中的每一页。那些画不仅记录了她的成长，也揭示了一个她从未了解过的周叙——一个会默默关注她三年，却不敢贸然打扰的男人。
这与她原先认为的“精心设计的骗局“完全不同。是的，钱露薇安排了暮城的相遇，但周叙的感情却真实而久远。这个认知让她既震撼又困惑。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妍的短信：【下午三点客户会议，别迟到。】简单粗暴，典型的林妍风格。工作，至少工作是不会欺骗她的。苏槿时深吸一口气，转向地铁站方向。
下午的会议进行得很顺利，苏槿时的修改方案获得一致好评。但她的心思早已飘远，机械地回答着问题，脑海中全是那本速写本的画面。
“苏槿时！“林妍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刘处长在问你交互流程的技术细节。“
“抱歉。“苏槿时赶紧集中精神，专业地解答问题。会议结束后，林妍把她叫到一旁。
“你今天心不在焉。“林妍锐利的目光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和周叙有关？“
苏槿时没有回答，但泛红的耳根已经出卖了她。林妍叹了口气：“听着，我不干涉员工的私生活，但提醒你一点——周叙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有过一段相当...复杂的情感史。“
“什么意思？“苏槿时警觉起来。
“不是我的故事可以讲的。“林妍耸耸肩，“只是建议你多了解再下判断。现在，专注工作。明天我们要去项目现场考察，别迟到。“
回到家，苏槿时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手机屏幕亮起，是钱露薇发来的一条长信息：
【槿时，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很生气。我完全理解，也不求你现在原谅我。但请相信，我表哥是真心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是。他这个人很笨拙，不懂得表达，但那些速写本不会说谎。如果你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解释，明天上午十点，他在康复中心工地等你。无论如何，我尊重你的决定。】
苏槿时将手机扔到一边，闭上眼睛。三年前的展览，她几乎记不清细节了。那时的她正处在自我怀疑期，作品被多位教授批评“过于理想化“。那个小展览是她偷偷参加的，甚至没告诉导师。居然有人——周叙——在那个时期就注意到了她的作品？
她爬起来，翻出大学时的旧电脑，在相册中找到了展览的照片。角落里，她的展台前确实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侧脸轮廓依稀可辨是周叙。放大照片，他手中拿着一个小本子，似乎正在画什么。
原来早在那时，他们的故事就开始了。不是从暮城的雨中相遇，而是从一个她几乎遗忘的平凡下午。
第二天清晨，苏槿时顶着黑眼圈来到公司。项目现场考察定在上午九点，她机械地收拾着需要的资料，脑海中两个声音在激烈争吵——
一个声音说：他欺骗了你，隐瞒了真相，不值得信任。
另一个声音反驳：但他关注了你三年，尊重你的界限，甚至不敢贸然打扰你的生活。
“准备好了吗？“林妍出现在她桌前，“车在楼下等了。“
现场考察的队伍有六个人，分两辆车。苏槿时被安排和林妍及另外两位同事一起，而周叙和马克乘坐另一辆。整个考察过程中，他们都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只在必要时交流工作。
康复中心的主体结构已经完成，工人们正在内部施工。周叙带着大家参观各个功能区，讲解设计理念。当来到儿童活动区时，他特别强调了视觉引导系统的重要性。
“这部分我们原本计划邀请一位擅长儿童空间设计的设计师合作，“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苏槿时，“但因为各种原因未能成行。“
苏槿时假装没听见，专注地记录着墙面尺寸。但当她独自查看一个角落时，周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
“考虑得怎么样？“他低声问，声音几乎被施工噪音淹没。
苏槿时没有抬头：“还没决定。“
“我理解。“周叙递给她一张折叠的纸条，“这是地址。如果你愿意来，我十点在那里等。如果不来，我也会理解。“
他转身走开，加入其他人的讨论。苏槿时将纸条塞进口袋，心跳如鼓。
考察结束后，林妍宣布下午放假，让大家回去整理资料。苏槿时站在路边，看着公司的车远去，手心里攥着那张已经汗湿的纸条。
九点四十五分，她站在康复中心工地旁的一个小公园里。这里尚未正式开放，但绿化已经完成，长椅和步道一应俱全。远处，康复中心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像一块巨大的水晶。
十点整，周叙的身影出现在步道尽头。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没有往日的精英气质，反而更像暮城那个陪她看日出的男人。看到苏槿时，他的脚步明显加快。
“你来了。“他在几步外停下，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惊喜。
苏槿时点点头，不知如何开口。沉默蔓延，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填补空白。
“我想告诉你全部真相。“周叙最终打破沉默，“从三年前的那个展览开始。“
他们在长椅上坐下，周叙讲述了一个苏槿时完全陌生的故事——关于他如何在评审时被一个不起眼的学生作品打动，如何偶然在大学城咖啡馆遇见她，如何通过钱露薇的表姐了解她的近况，又如何在得知她求职不顺后，同意钱露薇那个“浪漫相遇“的计划。
“我本该拒绝的。“周叙苦笑，“但当我听说你去了暮城，就忍不住跟了过去。第一晚在民宿见到你时，我几乎说不出话——你比照片上还要生动，还要...完美。“
苏槿时盯着自己的手指：“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
“在暮城时，我怕吓到你。后来...你知道了钱露薇的安排，那么愤怒，我更不敢提更早的事。“周叙的声音低沉而真诚，“苏槿时，我唯一隐瞒的，就是我对你的关注比你以为的更早、更深。其他一切——我对你作品的欣赏，对你为人的喜爱，在海边的每一句话，在日出时的每一个眼神——都是百分之百真实的。“
一只麻雀落在他们面前的地面上，好奇地歪头看着这两个沉默的人类。苏槿时想起速写本中那些跨越三年的画面，想起周叙在项目上对她的尊重和支持，甚至想起那些默默送到她工位的咖啡和晚餐。
“我需要时间。“她最终说道，“这一切太突然了。“
“我理解。“周叙点点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只是...请别因为钱露薇的愚蠢计划而否定我们之间真实存在的情感。“
我们之间真实存在的情感。这句话在苏槿时心中回荡。是的，无论最初的相遇多么荒谬，那些在暮城产生的悸动，那些在项目合作中萌生的欣赏，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会考虑的。“她站起身，“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周叙没有挽留，只是目送她离开，目光中混合着希望和忧伤。苏槿时走出公园，阳光照在脸上，温暖而明亮。她不知道这段关系将如何发展，但有一点已经确定——她看到的周叙，不再是那个精心设计相亲骗局的男人，而是一个笨拙却真诚地爱了她三年的人。
这个认知，改变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