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少主我师兄咋也死里头了

付鳞不说话,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凌玉收回目光,也不再多问,站起身向里侧走去。

佛龛后有一小块干燥的地方,凌玉绕过香炉正打算迈步进去,却在看清脚下的情景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坐下去。

付鳞听见凌玉的惊叫声回过神来,当即站起身:“少主?”

凌玉急促地呼吸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里……这里死人了!”

付鳞一惊,连忙上前几步,先是将凌玉往后拉了一步让她站在自己后面,才看向身前。

只这一眼,付鳞怔在原地。

男人俯卧着,身穿青色衣衫,一只手被截断,剑连着鞘裂成两半,被远远扔在几步远的地方。

又是这熟悉的断臂之法……

付鳞皱起眉,目光落在他衣角的银绣竹枝上。

这衣服……

天剑阁?

心脏狂跳起来,付鳞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具尸体翻过面来。

在看清那人的面容时,付鳞一瞬间脱力坐在地上。

男人瞪着眼,血丝布满眼球,面色痛苦。

似乎死前遭遇了极大的折磨。

凌玉看付鳞整个人仿若石化的模样,蹲下身靠近他,声音里有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急迫:“怎么了?”

“顾师兄……”付鳞深吸一口气,却依旧无法压下声音的颤抖,“他怎么会死了……”

凌玉一惊。

就在半个时辰前,付鳞方才同她说过这人。

“这具尸体还没有腐烂,”她看着付鳞的神色,好半晌才说道,“应该死在不久之前……”

目光扫过尸体,停在他紧握的左手上,凌玉皱起眉:“他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付鳞这才收回紧紧粘在他脸上的视线,转而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

顾川的手握得很紧,付鳞用了挺久才把他手中的东西拿出来。

这是一块小小的木片,曲线圆润,尾端呈角状,头部截面完整。

“这是什么?”凌玉问道。

付鳞也看了半晌,忽然一怔。

“……木鸟。”他突然反应过来。

“什么木鸟?”凌玉疑惑。

之前在去冥山的路上,顾川他们几个人曾经打坏了祝承的一只木鸟。

事后没多久,顾川就后悔起来,捡了断掉的那半截翅膀说要还给祝承,刘奕他们气不过,都不让他去,他嘴上答应了,现在想来……

付鳞捏紧了手中的半截木片,急促地呼出一口气。

他们那时不知这木鸟的来头,只见它似活物般能振翅飞翔,现在想来,大概是有傀儡术的加成。

而渡影阁的傀儡术,原本就是让死物焕生。

付鳞环顾四周,没能找到那断下的残肢。

……顾川并非是最近死去的。

是因为他手里捏着的这半片翅膀有一点焕生的用处,才让这尸体许久未腐。

先前他们都觉得顾川是出去野了,这才没能归队,如今一看,他在那时恐怕就已经死去。

……

顾川捏着那半柄断剑,跌跌撞撞地跑进庙中,最终还是死在佛龛后。

而那时,他们正在冥山口,抱怨着顾川不顾全大局,又擅自脱离队伍。

冥山内的那根红线,顾川手中的半截木片,以及与师兄弟们话语对不上的种种异样……

付鳞忽然觉得一阵荒谬。

他如若早些觉察,刘奕和顾川便不会死,一众师兄弟也不会被逐出宗门。

凌玉看着付鳞捏着那半块木片的手越发收紧,直至断面切进掌心,渗出血来。

不知过去多久,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背起顾川的尸体往外走。

凌玉想要追上,又在门口停住,看着他摔在地上又奋力爬起。

大雨滂沱,付鳞坐在淤泥中,用那断剑一点点挖出一个深坑。

他身上的疤痕被雨水泡得发白,他却恍若未觉。

水砸进泥土,滂沱雨声催着四周的空气快速流动,风声推着无数杂乱的声音钻进脑海。

“我是你资历最老的师兄,小师弟,你以后就跟着我。”

“这宁城就没有我顾川找不到的地方,有你一句师兄,不管是什么东西,就算是阴曹地府里,我也能给你找出来!”

“顾川,你少教师弟那些有的没的!”

“小师弟,你听你刘师兄的,他整天就会带着你乱跑,跟着我才能学到真本事,我,刘奕,可是天剑阁考核第一名!”

“还有,顾川不是我说你,师尊都说了,让你平时说话避谶,天天阴曹地府阴曹地府的……”

……

无数的声音像一根根针扎在脑海,四处乱窜。

头痛。

好痛。

那具早已没有温度的躯体被土一点点覆盖又冲开,付鳞把那断剑也放在顾川身旁,跪着抓起潮湿的土。

熟悉的声音依旧像漫天的大雨一样不可抵挡地钻进脑中,纠缠着,撕扯着神经。

插进土里的手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仍在不知疲倦地抓起脏污的淤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雨势都渐缓,直到天际泛白,直到那具尸体变成一个小小土丘。

付鳞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跄着往外走。

凌玉怔了一瞬,还是站起身追出去,拉住他的手臂:“你要干什么?”

付鳞甩开她的手:“找祝承。”

凌玉低头,看着凝在半空中的手,愣住了。

直到他再次往前走去,凌玉才又抬起眼,将身上披着的衣服塞到他手里:“你的衣服。”

付鳞目光闪了闪,被雨淋湿的发扎进眼中,眼白近乎都被血丝覆盖。

“少主。”

“保重。”

付鳞的最后一句话被吹散在风中。

雨渐渐停下,一点彩色出现在天际,晨日将至。

凌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发黏在颈间,像一条蛇缠绕在身上。

潮湿的衣衫裹在小腿上,让她的步子都变得有些踉跄起来。

口腔里的一点苦涩弥漫开,呼进的风都变得辛辣。

一定是不小心咽了雨,凌玉想着,这雨未免也太苦了些。

她抱紧手臂,又搓了搓,才转过身哆嗦着往回走。

屋子正中央,已经燃尽的灰被风吹散,随处散落。

凌玉又坐了半晌,才抬起头看向高大的佛像。

冷冰冰的,没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