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敌在本能寺

尼基弗鲁斯当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在对方说完话后自己就被蒙住眼睛然后重新押走。

这条路很长,被蒙住眼睛的他只能依靠耳朵大致判断位置,可两边除了拉丁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外什么都听不到。

绝望与羞愧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心,他现在只希望拉丁人看在他的贵族血统面上饶他一命。

渐渐地,呆在街道巷子中时不时能感受到的冷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位于平地的空旷,周边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多了起来,有时很远有时很近,

一切的一切都让尼基弗鲁斯确信自己正来到了拉丁人的大本营,只是他依旧无法确认这里是哪。

被引导着爬上台阶后,一股蜡烛味和烟熏味涌入鼻腔,接着他就感觉两腿关节处遭到了痛击迫使其跪了下来。

之后又是一小段对白式的鸟语,其意思尼基弗鲁斯大致能猜出,就是流程式的抓到了个俘虏啥的。

待对白完了后那张布就被解了下来,刚睁开眼他就又闭上了——身处黑暗太久望见如此明亮的光源很不适应。

“你看起来像一个贵族,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没有人会伤害你。”

一阵带着口音的希腊语忽然响起,震惊和疑惑同时在尼基弗鲁斯心中迸发,他强忍着不适再度睁眼,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似曾相识的教堂圣殿,正中央圣坛上的构造以及壁画他曾见过,正是圣使徒教堂的特色。

圣坛下方是一张木桌,木桌后坐着个男人,在不住摇曳的烛火映照下如同若隐若现的鬼魂。

左边的男人年纪估摸着三十岁,留着波浪形的浅棕短发,横在人中两侧的整齐短须显得威严但不粗犷;

右边的男人看着不下五十,长到绑着小辫的棕发有不少已经灰白,意大利分叉胡嵌在鹰钩鼻下方,让他整个人显得压迫感十足。

两人都身着抛过光的高级锁子甲,绘着家族纹章的罩袍为天鹅绒制作且装饰有华贵的金线,

两双锐利中透着冷酷的目光聚焦在尼基弗鲁斯的脸上,逼得后者不得不尽力把头埋到阴影里让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正在他纠结的同时,与先前同样音色的希腊语再度钻入脑海:

“你不用担心,博尼法斯是希腊人的朋友,只要提供给我们需要的东西你会获得难以想象的回报。”

尼基弗鲁斯听罢一把猛地抬起头来,半震惊半疑惑地望着刚才说话的,鬓角斑白的披甲男人。

“博尼法斯?你为什么会说希腊语?”尼基弗鲁斯瞪大的双眼写满了讶异。

“伊萨克皇帝你知道吧,在1195年被他哥哥政变推翻前都是唯一且合法的巴西琉斯,

他的皇后是来自匈牙利的玛格丽特公主,而现在的我——蒙特费拉侯爵博尼法斯,已经娶了她。

换句话说,你可以将我视作安杰洛斯皇室的亲族,我的利益终究是与希腊皇室的尊严是一致的。”

“那样的话真是太好了,我尼基弗鲁斯很乐意为您献上我微不足道的忠诚!”

尼基弗鲁斯长舒一口气,好似见到了个多年未见的朋友,“只要跟着您,那个飞扬跋扈的专制公必然只有死路一条了!”

“专制公?”博尼法斯冷峻的目光中忽然传出了些别样的味道,“告诉我君士坦丁堡内发生了什么。”

“唉,说起来也不复杂,你们之前进攻金角湾时,指挥军民的不是阿莱克修斯·杜凯斯陛下嘛,

后来你们攻进了城,杜凯斯陛下觉得大势已去试图像先皇那样逃离城市,

但后来不知怎的被一个没听说过的专制公抓了回来还被斩首了。”

“那个专制公叫什么名字?”

“狄奥多尔,狄奥多尔·拉斯卡里斯,一个不尊敬上帝且蛊惑人心的异端。

据说本是小亚细亚的地方贵族,只是凭着与先皇的女儿成婚才获得了专制公的身份。”

“还有这档事?”博尼法斯眼角抽动了一下,“多说些这个拉斯卡里斯斩首杜凯斯的细节。”

“处决陛下完全是他自作主张,不论是元老还是牧首全都不在场,能阻止他的市民也被他一通演讲忽悠了,”

尼基弗鲁斯咬牙切齿,不停地像狗一样哈着气,

“要我说,这么个刁蛮自大又亵渎上帝的疯子让我们送命就是为了巩固他自己的地位!他肯定也觊觎巴西琉斯的位子!”

“我大致理解了,不论是出于上帝的意志或是我们共同的利益,这个狄奥多尔都必须除掉。

先前我的下属说,你是在街道上率领军队与他们作战时被俘的。你作为指挥官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当然!他在谋杀陛下煽动完市民后,就重新集结军队分两路出击,打算趁你们忙于劫掠时把你们通通杀掉。

不过他不会如愿的!只要有我辅佐,最后的赢家肯定是你们,因为我知道他的全部作战计划!”

博尼法斯顿时两眼放光,接着朝旁边的同僚望了一眼,

后者听不懂希腊语,但也通过翻译明白了含义,两人目光重合瞬间意味深长的笑容也随之现出。

“很好,感谢上帝将如此得力的干将赐予我们,”

博尼法斯的语气如毒蛇吐着信子,接着再度朝尼基弗鲁斯开口,语气中满是套近乎式的谄媚,

“从现在开始我们都是朋友了,理应让大家都认识一下。博尼法斯·德·蒙特费拉的名字你已经知道,

旁边这位是我的同僚:佛兰德伯爵鲍德温·德·弗兰德斯阁下,

我和他都奉神圣的上帝之名担任此支带十字的武装朝圣军统领之责。”

就像是唱对台戏一样,鲍德温在朝尼基弗鲁斯点头示意后,迅速向左右两边的侍卫摆出了命令手势,

后者点头后迅速上前,一个给尼基弗鲁斯松绑,另一个则搬过来张椅子放在离两人不远的位置,俨然已将其当成了尊客招待。

眨眼功夫就从俘虏变成了座上客,这番身份变动把尼基弗鲁斯搞得是又惊又喜,

一瞬间又开始做起靠拉丁人当上巴西琉斯的美梦来,全然没注意到两道嘲弄的嘴角正微微上扬。

“你说知道拉斯卡里斯的作战计划,我相信希腊人对朋友应该能做到知无不言?”

博尼法斯收敛笑容继续开口,鲍德温则吩咐仆人给尼基弗鲁斯上酒。

酒杯用的是教堂内的圣杯,酒也是教堂内用作礼拜的高级酒,但尼基弗鲁斯全然不在乎,到手便一饮而尽:

“当然。他先是将城内包括瓦兰吉卫队,边防军与民兵在内的10000军队分为两份组成南北军团,

每个军团都拆分成不超过20人的小分队,每个分队都由百夫长或十夫长共同指挥,

两个军团的分队就从两个方向朝外城前进,期间若遇到你们正在劫掠的落单部队就悉数击杀……”

尼基弗鲁斯越说越兴奋,语速也越来越快,当对方终于说完后翻译已经满头大汗,但博尼法斯完全没受影响。

相较不懂外语的鲍德温,博尼法斯获取信息速度更快也更全面,而这份全面又自然而然地让他脸上的黑线愈发密集。

他没想到希腊人竟然在城墙失守后还敢战斗——或者是没想到拉斯卡里斯竟然能将堕落的希腊人整合起来向他们再度开战。

“……我理解了。拉斯卡里斯打算借着自身的主场优势,以小分队的形式慢慢歼灭我军分散部以消耗我军,

同时在逐渐抵达外城的同时全军再慢慢完成集结,最终趁着我军毫无准备的空档前后夹击以一举击垮我方,对吧?”

见尼基弗鲁斯匆匆点头,博尼法斯和鲍德温都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接着鲍德温忽然缓缓道:

“该说他是勇敢呢还是愚蠢呢?竟然相信那群连剑都握不稳的希腊懦夫能与上帝最优秀的战士对抗?”

“你原来想的是这个啊……我还以为你会疑惑拉斯卡里斯是怎么解决通信问题的。

就算不懂得作战的希腊人不足为惧,但别忘了盎格鲁撒克逊人也站在他们那边。”

“他们都曾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不是吗!”鲍德温用力拍了下桌面,

“若不是如此,上帝怎会允许我们占据不列颠岛,又怎会让我们攻破狄奥多西城墙?此都是我们更为接近上帝之道的证明!”

见鲍德温一脸虔诚到几乎疯癫的模样,博尼法斯只是唉声叹气,

不知是年龄因素还是性格使然,他始终觉得鲍德温比起在后方运筹帷幄,更适合在前线奋勇搏杀。

他并不是十分乐意与鲍德温合作,这道早在出发前就存在的裂痕于威尼斯人介入后不但没愈合反而撕得更大。

从他们4月初准备再度攻城开始,军中有关威尼斯东道主扶持鲍德温以将他踢出决策层的流言就甚嚣尘上,

尽管始终未被证实,可博尼法斯很确信流言的来源就是那个瞎了眼的老总督,他一直都很忌惮自己在意大利的势力威胁到威尼斯共和国。

考虑到先前在加拉塔制定的,有关征服君士坦丁堡后的所谓建立‘拉丁化罗马帝国’计划,那个老东西说不准还要干出什么事来呢……

博尼法斯摇了摇头让自己转移注意力,随后重新看向尼基弗鲁斯,换上希腊语对他说:

“他既然采用这样的战术,通信问题应当是最重要的,你知道他是怎么和另一边的友军联系的吗?”

尼基弗鲁斯刚想开口,可随后记忆的空白就强行让他悬崖勒马——狄奥多尔说这块的时候他正好不在场!

“不……不知道,那时候我和他爆发了口角被其他人请出去了。

但我知道两路军团的集结地是哪:南部军团是阉牛广场,北部军团是圣使徒修道院,都离得不远。”

尽管没获得最关键的部分,可所幸还是有所收获。博尼法斯叹了口气,回话道:

“好吧,至少你掌握的情报已经足以让我们展开反击了。”

之后,博尼法斯绕过桌子径直走出了教堂,两名拉丁侍从见状也跟了上去。

他先左右望了望早已被下属的贪欲与暴虐摧毁的城市,然后又抬头望了望无星且无云的夜空,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

“狄奥多尔·拉斯卡里斯……你这条卑微的老鼠就等着和希腊帝国一起被埋葬吧!”

借由情报,博尼法斯迅速开始反制,以统帅的名义再度集结部队,

再命令鲍德温的弟弟尤斯塔斯,率领先行集合完毕的士兵全速开赴阉牛广场,

最后再让鲍德温的另一个弟弟腓力,率领预备队深入城市以将离得远的士兵召回来,

后来,尤斯塔斯成功伏击并歼灭了在阉牛广场集结的南部军团主力,而腓力却在俄利布里奥斯区附近遭反包围并最终战死。

再然后,时间线就来到了阉牛广场,双方对峙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