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下着细雨。
谢烛没有伞,只是随手拢了拢领口,便径直踏入前方那扇锈迹斑驳的大铁门。
回头得向队长要一件风衣穿,谢烛心想。
门后,是城寨般的古神底商业区。
但不是古神底。
两者就像火腿,火腿肠,果汁,果汁饮料的差别一样巨大。
虽然它们同样生长在尸骸之上。
这里的街道像是被某种巨兽的胃袋挤压过,歪斜的廊桥横跨在古神脊椎骨之间,霓虹灯管如血管般缠绕其上,闪烁着病态的光晕。
全息广告投影在腐化的骨骼表面,循环播放着诸如“古神遗骸三日游”的促销画面。
偶尔信号会失真,画面里的导游小姐突然裂开嘴角,露出满口尖牙。
当然,这其实是AI生成的。
谢烛侧身挤过人群,鞋跟碾过地面半凝固的黏液,行走摊贩货架几乎戳到他肩膀——
“新到货的脑蛾蛹!植入耳道就能偷听女孩的内心!”
“先生要不要试试血肉投影仪?能把你情人投进血肉触手的子宫重温胎儿体验。”
“黑梦,最刺激的黑梦!”
“两信用币,一律两信用币!”
……
叫卖声都这么熟悉,谢烛屏住呼吸,免得到处都是的金属粉尘与腐烂生物的腥臭混入鼻腔。
这让他想起老家的商业古镇——
那些比他年纪还小的仿古建筑,青石板路两侧的奶茶店和义乌小商品铺子,游客们举着糖葫芦自拍,背景是LED灯笼和假飞檐。
虚假的怀旧,真实的商业。
两个世界在这一刻,竟然意外地有些重合了。
这些都是假的,不过是给观光客准备的廉价刺激,满足他们的猎奇心理。
秘密从来不会摆在明面上,它们被锁在更深的地方,锁在那些需要特殊权限才能抵达的黑暗里。
真正古神底在下面。
稽查总署的专用升降梯就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深处。
走到最里面也没有按钮,没有标识,只有隐藏式的虹膜扫描器镶嵌在墙体里。
谢烛站定后,锈蚀的升降梯门便在他面前打开,露出内里斑驳的金属舱壁。
走了进去后,金属门在身后闭合,某种黏腻的震颤从脚底漫上来——
这座古老机械传动结构的运输装置正发出类似肠胃蠕动的闷响。
齿轮传动的数字开始递减,谢烛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喉结随着电梯下沉的频率轻微滚动。
漫长的等待后,电梯终于“叮”的一声。
厚重的金属的闸门刚裂开一道缝隙,声浪便裹着机油味灌了进来。
真正的古神底迎面而来。
和所谓的古神底商业区一样,这里的街头也站满了各式各样的“游客”。
唯一的区别是,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跟他人保持着距离,谁也不想惹麻烦。
在这条街上,一旦被认定为菜鸟,就会被那些鬣狗一样的家伙盯上。
谢烛不喜欢逛街,来这里的次数也很少。
然而他每次不得不站在这时,都会发现这里几乎从来没有变化。
无论是什么人,都可以来这里寻找机会。
无论是什么人,都可以来这里寻找乐子。
人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带着贪婪,带着伤痕。
他们在阴影中寻求刺激,在危险边缘试探底线,像飞蛾扑火般追逐着虚幻的快感。
他们穿行在霓虹与阴影交织的巷道间,汲取着空气中漂浮的危险与机遇,然后像鸦群一样消融在永夜之中。
街道上永远充斥着病态的活力。
刺眼的霓虹与深不见底的黑暗交织,既像热情的邀请,又像致命的警告。
那些闪烁的招牌背后,藏着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
陌生人在这里相遇,在烟雾与酒精中寻找短暂的放纵,灼穿喉咙的酒精,腐蚀灵魂的欢愉。
这里危险得像地狱,却又让人欲罢不能。
谢烛厌恶地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流——
人类、使徒、赛博暴徒,性偶,还有过度使用基因剪辑导致身形异常的异种们。
连带交通工具也从不减速。
“妈的!”
谢烛难得骂了一句脏话,刚刚有一辆浮空摩托从人群上空呼啸而过,疯狂得就像它的主人。
在古神底,最大规则的就是无序。
这里放大了一切欲望,扭曲了所有常态,就像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具象化。
它的规模非常庞大,自成一体。
谢烛曾经不解为何允许这种地方存在,直到加入特搜科才明白——
有些黑暗必须被控制在特定的容器里。
就像收容物之于收容中心。
就在这时,一辆改装车碾过街道,上面歪歪斜斜地坐着十几个赛博暴徒和异种们。
他们全都身着皮衣,不是被植入了犄角就是獠牙,脸上涂抹着荧光颜料。
这群赛博异种癫狂地灌着烈酒,酒瓶在他们之间抛掷,砸碎在沥青路面上,玻璃渣混着劣质酒精的气味弥散开来。
他们肆无忌惮地咒骂、推搡,暴戾的气场像一层肉眼可见的毒雾,笼罩着整条街道。
车开得很慢,慢到足以让路人仓皇逃窜。
没人敢按喇叭,更没人敢减速。
在古神底,多管闲事的人活不长。
谢烛也懒得找麻烦,默默地退到路边。
直到其中一人盯上了谢烛的智能手枪。
他的机械义眼红光一闪,抬手示意。
改装车猛地刹住,十几个赛博异种同时跳下车,金属靴底砸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们围了上来,锁链在指节间晃荡,发出危险的咔嗒声。
“小子。”
领头个子不高,他咧开嘴,露出基因改造过的鲨鱼齿。
“留下你的枪。”
谢烛没动,他不想惹麻烦,微微叹息间,抽出了手枪。
这群人嗤笑起来,以为这个看似文弱的家伙认怂了。
“我赶时间。”
谢烛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小左,之前说的‘救赎弹道’,就用那个。”
智能手枪的枪身泛起幽蓝流光,小左的全息投影倏然闪现。
它夸张地鞠了一躬:
“如您所愿,我英武帅气、不可一世的主人。”
说话间,小左的虚拟形象骤然变幻——
素白制服化作漆黑长袍,数据流在它周身编织出晦涩的符文。
它抬起手,用吟诵圣典般的腔调缓缓开口:
“义人的道路被暴虐之徒环绕……而慈悲,却以残酷的面目显现。”
赛博异种们愣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更猖狂的大笑。
可笑声未落,小左的声线陡然转冷——
“走过阴影的人,才懂光明的代价,凡残害我弟兄之人,必遭报应。”
黑袍无风自动,它的瞳孔变成红色。
“到了那时……你们便知晓——
我就是,唯一的神!”
谢烛扣下扳机。
火舌喷涌的瞬间,极其剧烈的后坐力和超高射速让谢烛也有些吃不住。
子弹划出诡异的弧线,每一颗都被小左精准的控制着,它们避开致命部位,却像长了眼睛般钻向最脆弱的要害。
十几秒后,街道重归寂静。
赛博暴徒和异种们横七竖八地瘫倒在地,各个捂着大腿根惨叫,蜷缩成虾米。
没人死亡,也没人能站起来。
此外,有些东西永远不会站起来了。
“你!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吗?”
谢烛循着声音扭过头,看到那个首领模样的男人正咬着一嘴鲨鱼牙,捂着裆部,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谢烛一愣,露出一个茫然的笑容:
“你爸爸是谁,这你得问问你妈妈啊。”
他说着吹散枪口的青烟。
小左已恢复成乖巧的助手形象,全息投影在他肩头形成一个巴掌大的机械精灵,眨着无辜的电子眼:
“我睿智无双主人,他们全都得到了救赎,变得纯洁了。”
谢烛想了想,确实都纯洁了不少。
他这才明白“救赎弹道“的真正含义,于是摊摊手,转身离开这片散发着机油和奇怪味道的街头。
他身后。
那个鲨鱼嘴的男人颤抖着拨通了一个全息电话:
“爸,我让人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