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通往岛内的道路两侧,分别站着两名身高体壮的英国水兵,荷枪实弹目不斜视,军营的庄严肃穆之气扑面而来。
往前数百米,是个面积广大的营地,用木栅栏围着许多间巨大的平房,隔着木栅栏的缝隙,影影绰绰能看到很多人影在里面的空地上走来走去,偶尔还能听到口令声。
李俊等人全都上了岸,指着远处的营房,介绍道:“前面是劳工营,各位检查完身体,接种了牛痘,签完合同,就住在里面等船。对了,签完合同,当场发放15块钱的安家费。”
“先生,李先生。”人群中举起一条胳膊,“俺,俺不想干了,能,能放俺回家吗?”
“放你回家?”
李俊循声望去,“看你这话说的,好像咱仁记洋行是绑票的土匪一样。”
到了刘公岛,李俊显得轻松自信多了,他略略停顿少许,看着人群,笑道:“招工嘛,是你情我愿商量着来的,不想干了,我还能拦着不成?”
李俊似乎对这种临时变卦早已司空见惯,往劳工背后的客轮一指,“下午两点钟船回青岛,谁要是真不想干了,吃完饭再坐船回去得了——前面给的那5块钱安家费也不用还的。”
“赵牧师应该同各位说过:往返的路费全都由咱们洋行出的,你等下跟我去签个字按个手印,支了路费钱再回家。”
接着,李俊突然换上严肃的表情,郑重其事说道:“不过,我要提醒各位: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假如回去了,又后悔了,掉头还想来,洋行绝对、绝对不会再收。”
原本有几个劳工跟刘春生有同样的打算,听了李俊的这番话,又都犹豫起来,悄悄看着刘春生,看他怎么选。
刘春生把手里的毡帽揉成一团,嗫嚅道:“先生,那,那容俺再看看,再想想,行不?”
“行!”李俊用力点头,把手一挥,“咱们先去吃饭,顺便瞅瞅营里的伙食咋样。”
李俊把劳工们带到营房前的大木棚子下,刚刚围着三张桌子坐定,里面厨房帘子一掀,走出几名伙计,最前面伙计手里拿着个大大的木头托盘,上面是堆的高高的面包,足有好几十个,第二个伙计端上来是三个盛满菜汤的大海碗,后面两名伙计分别送上来三大碗肉和三条海鱼,最后面的伙计又送上来按人头分配的小碟咸菜。
碗筷分发完毕,李俊站在几张桌子中间,高声道:“各位,咱这食堂是接待处的,但餐食标准同营里是一模一样的。营里日食三餐:早餐喝稀饭,中午吃面包,晚上吃米饭,五人一桌,配一菜一汤,;每星期加餐两次,星期二和星期五,有鱼有肉——大家运气不错,今天是星期二,赶上加餐了。”
体格最壮实的劳工憨笑几声,挠挠后脑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先生,面包管够不?”
李俊笑答:“管够!洋人是要大家伙过去干活的,当然得吃饱才有气力。”
一名劳工低声道:“比俺村地主吃得都好,娘的,为了这口吃食,管他去哪干啥活。”
这位兄弟说出了众人的心声,频频点头,拿起面包,抡起筷子,大快朵颐。
饭吃到一半,一个职员模样的年轻人从食堂门口探进头来,悄悄朝李俊招招手。
李俊放下碗筷,走到门边和来人交头接耳,低声嘀咕起来。
李俊眉头微皱,忽然回身朝魏庭轩这边看过来,恰好魏庭轩也在朝那边张望。
魏庭轩觉得有点尴尬,正想回避,没想到李俊冲自己连连招手,示意他过去。
李俊把魏庭轩拉到门外,压低声音说道:“小兄弟,火车站你帮了个大忙,我透个信给你。”
魏庭轩见对方表情严肃,连忙点头,“先生请讲。”
”咱们洋行是英国公司,替英国政府在山东招工,招到的工人,绝大部分送到法国前线,给英军做后勤,还有很少部分是去英国本土的工厂做工,这些人全都是英国人管理的。”
说到这,李俊直视魏庭轩,沉声道:“刚刚同事告诉我:你们这批人,可能要借给美军,由美国人来管……”
“美国人?”
李俊指着远处正在修建的新营房,“你看,那是劳工2营,美军的劳工全都住在那。”
魏庭轩有些疑惑:“先生,美国人管和英国人管,分别大吗?”
“那分别可大喽。”
李俊连连摇头,压低声音:“英国人表面上傲慢,管理也确实非常严格,但自视甚高,不屑于对劳工做些不体面的事,可美国人不一样:蛮横粗野,体格又壮,喜欢恃强凌弱,一言不合便要动拳脚的——听说美国招聘过去的劳工,经常挨打,忍不住和美国兵打了好几次群架,可又打不过他们,还吃了大亏,唉!”
“趁现在还没正式入营编号,要想换营还来得及,你好好想想。”
魏庭轩随着干娘一家苦熬多年,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欺凌,从骨子里厌恶恃强凌弱的人,当即毅然决然回道:“英国人,我跟英国人。”
李俊不想惊动其他人,摸出怀表看了看,“你吃饱了没?”
“吃饱了,吃饱了。”
“好,你别进去了,免得惊动其他人,包袱等下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李俊扭头朝一直等在边上的同事说道:“你带他去那边入营,顺便看看能不能帮他打个招呼。”
魏庭轩向二人鞠躬致谢,李俊摆摆手,“快去吧,免得夜长梦多。”
李俊的同事在前面引路,绕过饭厅,来到一排小木屋前,这里的房门上都贴着号码牌写着汉字,依次是:检验室,注册处,汉文股,合同股,监督室。
“直接去检验室,里面人让你干啥照做就行了。”
“谢谢先生!还没请教您高姓大名——”
“要谢就谢李俊吧。”
李俊同事摆摆手,原路返回,随口说道:“祝你体检顺利通过,我先去给你打个招呼。”
“体检”两个字让魏庭轩一愣:在教堂不是已经检查过了吗?
周村火车站前体检失败的画面浮现在眼前,魏庭轩感觉自己的手脚僵硬了,脸庞却灼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