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决战前夕

十月的风裹着桂花香钻进城中村时，阿灵正蹲在醉云居后厨的案台前，用细毛刷给最后半只叫花鸡刷蜜水。

墙根下的收音机放着早间新闻，可她听不清播报内容——隔壁老张在门口扯着嗓子贴红幅，“预祝灵丫头赢五毒“的大字被风掀起一角；小梅踮脚擦玻璃，抹布擦过的地方映出她发亮的眼睛；大熊搬着整筐莴笋从巷口过来，竹筐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灵姐！

今儿的莴笋比昨儿脆！“

“都轻点儿！“阿灵直起腰，指尖还沾着蜂蜜，“下午模拟赛，评委要挑刺儿的。“

“挑刺儿怕啥？“老张拍着胸脯，红幅上的浆糊蹭了他半袖子，“咱这评委组，有前酒店主厨王伯，有社区美食调解员李婶，还有...哎大熊你别偷吃！“

大熊叼着半块试吃的鸡皮，腮帮子鼓得像仓鼠：“王伯昨儿还说灵姐的刀工能切龙须面呢！“

阿灵低头调整荷叶的捆扎手法，竹篾在指尖转得飞快。

模拟赛是她提的，自打收到欧阳家短信，她总觉得心里悬着块石头——上回改良叫花鸡是凭直觉，可五毒厨娘的毒能渗进食材肌理，她得把每道工序都磨成尺子。

“灵丫头！“王伯的声音从店外传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厨师服，手里攥着个旧笔记本，“评委席摆好了，李婶把评分表都印好了，连醋碟都分三种——山西老陈醋、保宁醋、永春红曲醋。“

阿灵的手顿了顿。

她想起七岁那年在夜市蹲墙角，王伯的摊子飘来醋香，是李婶蹲下来给她塞了块糖饼：“小姑娘，甜的压饿。“现在这两位老人戴着一次性手套，坐在铺了蓝布的长桌前，倒像是当年她蹲在摊边时，他们弯腰看她的模样。

“开始吧。“阿灵把叫花鸡放进土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三点整。

模拟赛比她预想的更难。

第一道菜“荷塘月色“端上去时，李婶用银筷挑起片藕片：“脆是脆，可醋味抢了荷香。“王伯翻着笔记本：“火候多了五秒，藕丝里的蜜渍桂花没完全化。“第二道“醉云红烧肉“，大熊刚扒拉两口就被王伯敲了筷子：“肥肉没炖透，毒要是藏在肥油里，你能咽得下？“

阿灵的额头沁出细汗。

她想起老乞丐说过，《七公食典》里的菜不是用来解馋的，是用来“破“的——破毒、破局、破人心的凉。

可当她第三次调整红烧肉的糖色，看那琥珀色在锅里翻涌时，突然闻见股熟悉的姜味。

“灵姐！“小梅举着个玻璃罐从后厨探出头，“你昨儿泡的姜蜜，我给你加了两勺在醋里。“

阿灵的手忽然稳了。

她想起今早老张往她围裙兜里塞的姜糖，想起大熊天没亮就去菜市场挑的最嫩莴笋，想起小梅把她所有的调料罐都擦得锃亮——这些热乎气儿，本就是她最厉害的“调料“。

当第四道“竹影鸡丝“端上桌时，王伯的筷子停在半空。

鸡丝细得能透光，莴笋丝脆得能听见响，最妙的是那层浮在汤面的油花，黄澄澄的像撒了把碎金。

李婶抿了口汤，眼镜片上蒙了层雾气：“甜、鲜、辣在舌尖转圈儿，最后落进嗓子眼里...暖。“

“九分。“王伯在评分表上画了个圈，“要不是姜味再淡半分，能冲十分。“

大熊把脸埋在碗里，声音闷闷闷的：“十分就十分呗，灵姐做的菜，比我妈嫁过来那年的喜宴还香。“

夕阳西沉时，醉云居的案台上堆着七八个试吃盘。

阿灵擦着炒勺，看老张收红幅，小梅收拾评分表，大熊把剩下的鸡丝汤泡了三碗米饭——他们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像团烧得旺旺的火。

“明儿...“阿灵刚开口，手机在围裙兜里震动起来。

她摸出来，屏幕上是欧阳家的短信：“十月十八，三牲五鼎，莫凉。“

“撕了它！“老张抢过手机要按删除键，被阿灵轻轻拦住。

她把手机扣在案上，指尖摩挲着勺柄——勺柄上有道浅痕，是今早颠勺时太用力磕的。“不凉。“她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案头那盏老台灯，“明儿我要让他们的毒，烫得拿不住筷子。“

夜渐渐深了。

阿灵坐在餐桌旁，挑战书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她想起老乞丐说过，洪七公的菜里藏着“热“——不是火候的热，是人心的热。

七岁那年她蹲在雨里，是老张的烤茄子，小梅的糖，大熊的卤蛋，把她冻僵的手焐热了；十七岁她摆第一个地摊，是王伯教她调酱汁，李婶帮她印菜单，把她颤巍巍的胆子焐热了。

现在这些热聚在醉云居，聚在她的炒勺里，聚在每道被反复打磨的菜里——欧阳家的毒再冷，能冷过人心攒起来的热吗？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惊得阿灵抬头。

老乞丐站在门口，肩上搭着蓝布包袱，手里提着个竹篮，竹篮里飘出股清冽的香。“雪山松茸。“他把竹篮放在案上，松茸上还沾着雪水，“欧阳家的毒带腥，这东西能压。“

阿灵凑近看，松茸伞盖下的纹路像极了《七公食典》残卷里的批注。“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怕不怕。“老乞丐从包袱里掏出个粗陶碗，碗底沉着块黑黢黢的东西，“这是洪七公当年用的炒勺底，他说'勺底沾过人间烟火，就能化尽天下阴毒'。“他把陶碗推给阿灵，“明儿带着，比什么菜谱都管用。“

阿灵的手指触到碗沿，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窜，可那凉意里裹着股暖——是无数次翻炒留下的温度。“我不怕。“她轻声说，“我怕的是...辜负了他们。“

老乞丐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他转身时，月光从窗口漏进来，照见他发间的白，像落了层细雪。“洪七公说过，菜凉了能回锅，人心凉了难再热。“他的声音很低，却像敲在铜钟上，“你锅里的热，比什么五毒都厉害。“

送走老乞丐，阿灵把陶碗抱在怀里回了后屋。

窗外的月光漫过窗台，落在床头的食典残卷上。

她躺在床上，听着隔壁老张的呼噜声，小梅给花浇水的响动，大熊翻找宵夜的窸窣——这些声音像张温暖的网，把她兜得稳稳的。

迷迷糊糊间，她想起七岁那年的冬夜，也是这样的月光。

老张把她抱进摊棚，用半块烤茄子焐她的手：“丫头，记着，热乎气儿能救命。“现在她终于懂了——她要护的不是什么食典，是这些热乎气儿，是夜市里飘着的烟火，是人们端起碗时眼里的光。

闹钟在五点整响起时，阿灵正梦见自己站在赛场上。

阳光穿过玻璃照在炒勺上，锅里的油花跳着舞，她听见老张喊“灵丫头加油“，小梅喊“姜蜜在第三个罐子里“，大熊喊“鸡丝切细点“——这些声音汇在一起，比任何菜谱都响亮。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窗外的天刚泛起鱼肚白。

案头的陶碗在晨光里泛着暖光，残卷的边角被风掀起一页，露出半行字：“以热为刃，可破万毒。“

阿灵对着镜子理了理围裙，把陶碗揣进怀里。

她推开后门时，巷口已经飘来豆浆香——老张的摊子早支上了，竹蒸笼里的热气直往上窜，像朵不会散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