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骸骨为薪

冰冷的兽血粘稠地糊在皮肤上,腥臭刺鼻,被蛮荒森林里无处不在的湿气一浸,更是透骨的寒。林默死死攥着那根粗粝的兽骨,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尖锐的骨刺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阵锐痛。这痛感,却成了此刻维系他清醒的唯一锚点。

他赤裸着身体,像一尊刚从血池地狱爬出来的泥塑,站在巨蜥(黑鳞蝾)庞大的无头尸骸旁。那个青衫修士早已消失无踪,浓密的原始丛林重新恢复了死寂,但这死寂之下,却涌动着比刚才更令人心悸的暗流。

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如同最诱人的饵食,刺激着森林深处无数贪婪的感官。林默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几声压抑的、充满渴望的低吼,以及窸窸窣窣的、快速接近的爬行声。

不能留在这里!会死!

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尖锐的警铃在脑海中炸响。林默强行压下身体的虚弱和恐惧带来的颤抖,目光如同受伤的孤狼,迅速扫视周围环境。

跑!往哪跑?

修士离开的方向?不!那人冷漠如冰,自己追上去只会被视为累赘,甚至可能被随手抹去。而且,对方身手太快,自己根本追不上。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所有力气去回忆刚才被那修士提在手中“飞行”时的惊鸿一瞥——虽然短暂且惊恐,但他模糊记得,他们似乎是朝着一个地势稍高的方向移动的?高处,或许视野更好,也更不容易被沼泽或深潭困住?

赌一把!

林默不再犹豫,他咬着牙,用那根沉重的兽骨支撑着身体,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朝着记忆中地势抬升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泥泞的地面让他步履维艰。

身后的声响越来越近,贪婪的低吼声清晰可闻,甚至能感觉到地面轻微的震动。有什么东西被血腥味彻底引来了!而且不止一个!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但林默眼中却爆发出更加凶狠的光芒。他猛地将兽骨尖端狠狠插进泥地里,借力将自己向前猛地一推!踉跄着扑进一片更加浓密、长满巨大带刺藤蔓的灌木丛中!

尖锐的倒刺瞬间在他赤裸的皮肤上划开道道血痕,火辣辣地疼。他顾不上这些,拼命蜷缩起身体,利用巨大叶片和粗壮的藤蔓将自己遮挡起来,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观察外面。

几乎在他藏好的瞬间,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窜到了巨蜥的尸体旁。

那是三头形似鬣狗、却比普通鬣狗大上一圈的怪物。皮毛是肮脏的土黄色,夹杂着暗褐色的斑纹,脊背上生着一溜粗硬的刚毛。它们的头颅更加狭长,吻部突出,獠牙外翻,涎水不断滴落,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的光芒。它们围绕着巨蜥的尸体,发出兴奋而低沉的呜咽,迫不及待地撕扯起新鲜的肉块,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紧接着,一条水桶粗细、覆盖着暗绿色鳞片的巨蟒,悄无声息地从沼泽泥潭中滑出,冰冷的竖瞳扫过争食的鬣狗怪物,长长的蛇信吞吐,发出嘶嘶的威胁声。几头鬣狗怪物似乎对巨蟒颇为忌惮,呜咽着后退了几步,但并未放弃到嘴的食物,只是啃食的速度更快了。

更远处,林默甚至看到树冠阴影中,有巨大的、复眼闪烁着幽光的昆虫轮廓在移动,翅膀震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弱肉强食,丛林法则,赤裸裸地在他眼前上演。他就像一只误入猛兽巢穴的蝼蚁,任何一点动静,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林默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身体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冷汗混合着泥浆和血污,顺着额角滑落。他看着那些怪物争食同类尸骸的景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更深的,是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个世界,没有仁慈,没有秩序。只有力量和食物链。他林默,此刻就是食物链最底端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巨蜥的尸体被分食了大半。几头鬣狗怪物似乎吃饱了,对着巨蟒低吼几声,叼着几块残肉迅速消失在丛林深处。那条巨蟒则慢悠悠地缠绕上残骸,开始吞食剩下的部分。

危机暂时解除。

林默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饥饿和干渴。喉咙如同被砂纸摩擦,火烧火燎。胃部空空如也,痉挛着发出抗议。

水!食物!庇护所!

这三个词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些,否则不用等猛兽,饥饿和脱水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巨蟒,确认它专注于进食后,才极其缓慢地从藏身的灌木丛中挪出,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朝着地势更高的方向继续挪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精神高度集中,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

凭借着现代人积累的求生知识碎片,他努力辨识着环境。避开那些颜色过于鲜艳或散发异味的植物(可能有毒)。寻找水源的迹象——动物足迹汇聚的方向、更加茂盛的植被、空气中的湿气变化。

终于,在翻过一道长满苔藓的岩石坡后,他听到了!细微的、潺潺的水流声!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他冰冷的心中燃起。他加快脚步,循声而去。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出现在眼前!溪水从嶙峋的山石间流淌而下,撞击在鹅卵石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在斑驳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林默几乎是扑到溪边,将整个头埋进冰凉的水中,贪婪地大口吞咽着。甘甜的溪水滋润着干裂的喉咙,冲淡了嘴里的血腥和泥腥味,仿佛久旱逢甘霖。他喝了个痛快,直到肚子微微发胀才停下。

水的问题暂时解决了。

但饥饿感更加强烈。他看着清澈的溪水,里面偶尔有几条手指长短、通体透明的小鱼快速游过。他尝试用手去抓,但那小鱼滑溜异常,速度极快,根本抓不到。

目光落在手中那根沉重的兽骨上。骨头的尖端还算锋利……他心中一动。

他挣扎着爬上岸,在溪边找到几块相对坚硬的鹅卵石。忍着掌心的刺痛,他用兽骨的尖端,对着其中一块较薄的石头边缘,开始一下一下,用力地、缓慢地磨。

嗤…嗤…嗤…

单调而枯燥的声音在寂静的溪边响起。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混合着泥水。手臂因为持续的用力而酸胀颤抖。但他没有停下。眼神专注而凶狠,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不甘和求生的欲望,都倾注在这原始的劳作中。

不知磨了多久,兽骨那原本钝圆的尖端,终于被他硬生生磨出了一个粗糙但尖锐的斜面!

林默喘着粗气,看着手中这柄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骨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他握着矛身,再次回到溪边,屏息凝神,目光锁定水中一条游弋的小鱼。

机会!

他猛地将骨矛刺下!

噗!

水花溅起。骨矛刺穿了溪底的泥沙,却偏离了目标。小鱼受惊,倏地游走。

林默没有气馁。一次,两次,三次……他像一个最原始的猎人,不断尝试,调整角度和力度。手臂的酸痛,腹中的饥饿,都被他强行压下,只剩下对猎物的专注。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尝试时,骨矛带着一股狠劲刺入水中!

“噗嗤!”

一股微弱的阻力传来。林默心中一喜,猛地将骨矛提起!

一条巴掌大小、挣扎着的透明小鱼,被粗糙的骨矛尖端贯穿了身体!银亮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

成了!

巨大的成就感伴随着更强烈的饥饿感涌上心头。林默几乎是颤抖着手,将小鱼从骨矛上取下。没有任何犹豫,他走到溪水上游干净处,用锋利的骨刃刮掉鱼鳞,剖开鱼腹,简单清理掉内脏。看着手中还在微微抽搐的生鱼肉,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生吃?

在现代社会,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但在这里……活下去!

他闭上眼,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腥!滑!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生肉特有的微甜。口感极其怪异,甚至有些恶心。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强迫自己咀嚼、吞咽。粗糙的鱼肉刮过喉咙,带来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一条小鱼下肚,饥饿感并未完全消失,但那股因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稍稍缓解。他如法炮制,又耗费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叉到两条更小的鱼,囫囵吞下。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

蛮荒森林的夜晚,比白天更加恐怖。巨大的、林默从未见过的双月(一轮银白,一轮带着淡淡的紫色光晕)升上天空,洒下冰冷而妖异的光辉。白天奇异的鸟鸣虫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远处传来的、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夜枭尖啸;黑暗中亮起的、密密麻麻的幽绿或猩红的眼睛(可能是某种巨型昆虫的复眼);还有低沉如闷雷、不知何种庞然大物发出的呼吸声,震得地面都仿佛在微微颤抖。

寒冷也如同潮水般袭来。没有衣物蔽体,仅靠兽血和泥浆凝结在身上的一点污垢,根本无法抵御夜间的寒气。林默被冻得牙齿咯咯作响,身体蜷缩成一团。

必须找到过夜的地方!一个相对安全、能避风挡寒的所在。

他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借着双月诡异的光辉,在溪流附近寻找。最终,他在一处背风的巨大山岩下,发现了一个狭窄的岩缝。岩缝入口处布满湿滑的苔藓,仅容一人勉强钻入。里面空间不大,但干燥,而且有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的气息,似乎能驱散一些蚊虫。

林默费力地钻了进去,用那根宝贵的骨矛堵在狭窄的入口处,聊胜于无。他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上,身体因为寒冷和疲惫而剧烈地颤抖。

黑暗将他彻底包裹。外面是未知凶兽的嘶吼和爬行声,每一次声响都让他心脏骤停。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沉重地笼罩着他。

他抱紧双臂,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体温。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现代都市的灯火、温暖的床铺、热气腾腾的食物……但随即,王海峰冰冷的脸、赵明得意的笑容、火场灼人的热浪、巨蜥腥臭的獠牙、青衫修士漠然的眼神……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交替闪现,最后定格在那些鬣狗怪物争食巨蜥尸体的血腥场景上。

善良?怜悯?道德?这些在火场中让他付出生命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一文不值!甚至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那个修士,拥有飞剑之利,便可视他如草芥。

那些凶兽,拥有尖牙利爪,便可肆意猎食。

而自己,赤手空拳,便只能沦为食物链的底端,在寒冷和恐惧中瑟瑟发抖!

一股强烈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恨意和不甘,在他冰冷的心底疯狂滋生、蔓延!

他恨!恨陷害他的王海峰、赵明!恨这个操蛋的、将他抛入蛮荒的世界!更恨……恨那个在现代社会坚守善良、最终却被碾得粉碎的自己!

他不要死!他再也不要像今天这样,像条野狗般在泥泞中挣扎,在恐惧中苟延残喘!

力量!他需要力量!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主宰他人生死的力量!

这念头如同淬毒的种子,在绝望的土壤里,在血腥的浇灌下,疯狂地生根发芽,扭曲生长。

黑暗中,林默的眼神亮得吓人,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和茫然,而是燃烧着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火焰。他摸索着,将那块被他用来磨骨矛的、边缘锋利的薄石片紧紧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却让他感到一丝病态的“安心”。

骸骨为矛,顽石为刃。

今日以兽血果腹,他日必以仇寇之颅盛酒!

岩缝之外,蛮荒的夜,幽深似海,兽吼如潮。岩缝之内,一个名为“善良”的灵魂彻底熄灭,而一个只为力量与生存而活的“枭魂”,在冰冷的黑暗中,悄然睁开了它布满血丝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