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的光晕在青砖地面晕开一圈暖黄,将沈知微握玉珏的手照得透亮。她指尖的银簪“叮”地一声掉在地上,与木匣碰撞出刺耳的回响。萧彻立在门框下,月白寝衣的袖口松垮地垂着,腕骨在灯影里泛着冷光,偏偏那双桃花眼眯起时,漾着几分慵懒的危险。
“公子……”沈知微喉间发紧,试图将玉珏藏回袖中,却被萧彻一步上前按住手腕。他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两枚羊脂玉珏在交握间再次泛起微光,“锦庭”二字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萧彻的目光落在玉珏上,瞳孔骤然收缩。他另一只手抽出沈知微衣襟里的半枚,与木匣中的断珏精准拼合——完整的玉珏背面,“锦庭”二字下还刻着一行极小的篆字:“沈氏庭之,靖安侯印”。
“沈氏庭之……”萧彻低声重复,抬眸看向沈知微时,眼底的漫不经心已被寒冰覆盖,“前御史大夫沈庭之,是你什么人?”
窗外的海棠树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沈知微盯着萧彻喉结滚动的弧度,忽然想起父亲入狱前一夜,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将半枚玉珏塞进她掌心:“微儿,若沈家蒙冤,便带着它去靖安侯府,找一个佩着断珏的人……”
那时她不懂,如今才明白,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反复呢喃的“锦庭月”,原来就刻在这玉珏之上。
萧彻将沈知微按在书案边,烛台的火苗在他侧脸跳跃,映得那道从眉骨延伸至颧骨的淡疤若隐若现。沈知微这才惊觉,这位闲散公子的右眼角竟有道旧伤,像是被利器划过,与他温润的气质格格不入。
“说!”萧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玉珏的棱角硌得她腕骨生疼,“你到底是谁?潜入侯府有何目的?”
事已至此,再伪装怯懦已无意义。沈知微深吸一口气,抬眸直视他:“我是沈庭之女沈知微。家父蒙冤,我入侯府,为的是查明真相,为沈家翻案。”
萧彻闻言猛地松开手,后退半步撞在书架上,几卷古籍“哗啦啦”落了一地。他盯着沈知微颈间因挣扎而露出的红痕,又看看手中拼合的玉珏,喉结滚动着,似乎在消化这个惊天秘密。
“沈知微……”他喃喃道,像是在咀嚼这个名字,“当年抄家时,沈家女眷不是都被发卖了吗?你怎么……”
“托人相助,侥幸存活。”沈知微拢了拢凌乱的衣襟,目光落在萧彻腰间空荡的玉佩绳上,“公子腰间的断珏,为何与我这半枚能拼合?‘沈氏庭之,靖安侯印’又作何解释?”
萧彻沉默着拾起地上的木匣,从信笺中抽出一张泛黄的宣纸。沈知微凑近一看,竟是父亲的亲笔信,落款日期正是沈家被抄前三天。信中写道:“……彻儿,若事态危急,便以锦庭珏为信,护吾女周全。庭之绝笔。”
“彻儿?”沈知微震惊地看向萧彻,“我父亲……认识你?”
萧彻将信笺拍在书案上,墨迹在纸背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何止认识。你父亲是我恩师,这枚锦庭珏,是他当年赠予我的信物。”
烛芯“噼啪”爆响,灯影在萧彻脸上明明灭灭。他从木匣底层翻出一枚褪色的锦囊,倒出半枚青铜令牌,牌面刻着“御史台”三字,背面却铸着靖安侯府的狮纹徽记。
“当年恩师弹劾三皇子谋逆,曾将关键证据封存在锦庭珏中。”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让我带着断珏逃亡,却没想到……沈家满门抄斩,而我竟成了靖安侯府的二公子。”
沈知微接过青铜令牌,指尖触到牌面细密的刻痕——那是父亲独有的加密纹路。她忽然想起抄家那日,领头的正是靖安侯府的护卫,而父亲被押走时,曾对着侯府的方向大喊:“萧承业!你我誓不两立!”
“你父亲以为我被靖安侯所害,所以才在信中称我‘彻儿’,想以此为暗号,让你来找我。”萧彻拿起拼合的玉珏,对着灯光细看,“可他不知,当年救我的人,正是靖安侯……我的父亲。”
真相如同一道惊雷,劈得沈知微头晕目眩。父亲的恩师,靖安侯的儿子,这两个对立的身份竟在萧彻身上重合。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忽然觉得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他右眼角的疤痕,像极了父亲卷宗里记载的,当年为救御史台主簿而留下的旧伤。
“所以你一直知道我是谁?”沈知微的声音发颤,“从第一次见面,你就认出了我?”
萧彻别过脸去,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你第一次为我处理扭伤时,用的是沈家独门的‘拈花指’手法。那夜你偷翻书房,我便在窗外看着。”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银簪——正是沈知微掉落的那支:“这簪子的花纹,是当年沈夫人亲手为你打的吧?”
沈知微猛地夺回银簪,簪尖划破指尖,一滴血珠落在玉珏上,竟晕开一道淡紫色的纹路。萧彻见状脸色大变,抢过玉珏对着灯光:“不好!血祭启封!证据要消失了!”
只见玉珏内部的纹路中,渐渐浮现出一行行细密的小字,正是三皇子私通外敌的密信摘要。可血珠渗入的瞬间,字迹竟开始飞速消退,只留下最后几个字:“……证据在……锦庭月……”
“锦庭月!”沈知微失声喊道,“那是我家老宅的匾额!”
萧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走!去前院!”
两人冲出书房,却见庭院中已站满了手持火把的家丁,为首的正是靖安侯府的管家赵忠。赵忠皮笑肉不笑地拱手:“二公子,夜深了,带着个婢女在府里乱跑,成何体统?”
萧彻将玉珏塞进沈知微袖中,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赵管家,我与阿微有些私事要处理,不劳你费心。”
“私事?”赵忠冷笑一声,打了个手势,“侯爷有令,若二公子与来历不明的婢女有染,即刻拿下,送往祠堂听候发落。”
家丁们一拥而上,萧彻护着沈知微后退半步,腰间忽然多了一柄软剑。沈知微惊觉,这位闲散公子的身法竟快如闪电,软剑在月光下划出银虹,瞬间挑落了数人家丁的兵器。
“走!”萧彻抓住沈知微的手,翻墙而出。两人在侯府的亭台楼阁间穿梭,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追兵。沈知微跟着他左躲右闪,忽然发现他对侯府的暗道了如指掌,显然早已暗中查探许久。
最终,他们躲进了前院东侧的假山石洞里。洞口被藤蔓遮掩,洞内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声。沈知微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萧彻掌心的温度。
“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她低声问。
萧彻拨开藤蔓缝隙,望着外面晃动的火把:“因为你父亲留下的证据,不仅关乎沈家冤情,更牵扯到靖安侯府的秘密。”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沈知微,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你父亲当年弹劾的,不止是三皇子,还有……我的父亲,靖安侯。”
洞外传来赵忠的叫骂声,越来越近。沈知微握紧了袖中的玉珏,冰凉的触感让她逐渐冷静下来。她看着萧彻在黑暗中勾勒出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闲散的贵公子,早已在暗中织好了一张网,而她,正是这张网上最重要的棋子。
就在这时,洞顶忽然传来“簌簌”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上面走动。萧彻猛地将沈知微按在石壁上,软剑出鞘,剑尖直指洞口。
月光透过藤蔓缝隙照进来,映出洞顶垂落的一缕发丝,和一枚眼熟的、刻着蜂鸟纹的银饰——那是林嬷嬷头上的钗子!
沈知微瞳孔骤缩,只听林嬷嬷在上面压低声音道:“二公子,快跟我来!老夫人在祠堂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