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残页惊魂

承尘梁木上的积灰簌簌落下，林寒秋如一片枯叶紧贴穹顶阴影。下方，六扇门捕头赵小刀举着火把骂骂咧咧走过，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娘的，六扇门的虎威都叫青城山的阴气蚀光了！守着这破阁楼，跟守墓有啥两样！”他腰间那枚黝黑的玄铁令牌，随着话音突兀地泛起一层幽蓝的冷光。

嗡——！

林寒秋右臂深处猛地一颤！寄生其内的星骸触须应激性收缩，坚硬如铁的梁木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纹顺着触须勒紧处悄然蔓延。三日前乱葬岗吞下的那块黑玉髓，如同在骨髓里点了一把冰火交织的毒焰，此刻正与藏经阁深处某种无形的禁制产生着危险的共鸣。每一次吸呼，胸口那枚灼热的五芒星烙印便亮起一分，针扎似的刺痛直抵神魂。

待赵小刀带着那点幽蓝消失在甬道尽头，林寒秋才无声滑落。他修长的指尖掠过冰冷粗糙的青砖墙面，右臂触须悄然分泌出粘稠的半透明体液。这诡异的黏液甫一接触砖石，立刻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坚固的青砖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蚀出无数细小的蜂窝状孔洞！月光透过高窗洒落，孔洞边缘泛着诡异的珍珠母贝光泽。每一次腐蚀，都伴随着右臂神经传来的、仿佛被烙铁炙烤的剧痛——这是黑玉髓强行催化星骸、又遭遇此地守护之力反噬的代价。

目标锁定东南角那排《神农本草辑要》。厚重的樟木夹层在常人眼中毫无破绽，但在林寒秋被星骸强化的感知里，一丝微不可察的色温差赫然在目。更诡异的是，一丝丝肉眼难辨的、闪烁着星之彩幽光的孢子正从樟木纹理深处极其缓慢地渗透出来，如同霉菌无声的蔓延！

一股浓烈的、带着深海淤泥与腐烂海藻气息的腥风毫无征兆地灌入鼻腔！师尊临终前嘶哑的告诫声仿佛直接在他耳蜗内响起：“青城秘辛…分藏三处…非甲子血月不得…”话音未落，右臂的星骸触须仿佛受到最本能的吸引，猛地刺出！

“嗤啦！”

坚韧的鲛绡如同脆弱的宣纸被轻易撕裂！一卷被紧紧包裹在其中的暗青色羊皮纸，如同苏醒的毒蛇，带着一股阴冷的弹力，“啪”地一声向上激射而起！林寒秋瞳孔骤缩，闪电般探手将其抄入掌心。

入手冰冷滑腻，如同握住一块深海的冰。

摊开的刹那，饶是林寒秋心志坚毅如铁，呼吸也为之一窒！

羊皮纸上，那些本该是墨色书写的古老剑诀图示，竟是由无数纤细、扭曲、不断蠕动的黑色线虫首尾相衔、盘绕勾勒而成！它们剧烈地扭动、缠绕，竭力组合成一个个玄奥的剑招姿态，却在形态即将稳固的瞬间猛然溃散，化作一团混乱翻滚的漆黑墨潮！每一次溃散与重组，都伴随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却密集的高频嘶鸣，直接刺入脑髓！

林寒秋太阳穴突突狂跳，凝神细看，脊背瞬间爬满寒意——那哪里是什么墨线？每一根“线虫”的躯体都是半透明的，内部隐约可见流动的暗绿色粘液，其光滑的体表之上，竟密密麻麻蚀刻着肉眼几乎无法辨识的、微小到极致的哈斯塔的黄印符号！无数黄印在它扭动时闪烁着微光，如同活着的诅咒烙印！

“这是……活的剑谱？”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鬼使神差地，他以指代剑，尝试临摹羊皮纸上那刚刚勉强成型的、看似起手式的一个简单剑圈轨迹。

指尖划过空气的刹那——

“咻！”

组成那剑圈的几条“线虫”猛地脱离了羊皮纸的表面束缚，如同灵活的黑色闪电，瞬间钻入了纸张更深层的纤维之中！

嗡！！！

羊皮纸无风自动，剧烈震颤！一道半透明的虚影如同烟雾般从纸面升腾而起！

那人影身着青城派初代掌门的古老道袍，面容依稀可见昔日的威严，但道袍的下摆边缘赫然爬满了密密麻麻、不断开合的微小珊瑚虫！尤其骇人的是，他虚握长剑的右手——那根本不是什么人手，而是一条布满吸盘、不断扭动伸缩的惨白色章鱼触须！

虚影沉默地摆出一个古朴的剑式起手。

就在那由触须构成的“手臂”挥动剑影的刹那——

轰！

无形的重压如同万顷海水当头砸下！林寒秋眼前一黑，肺叶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深海巨手狠狠攥住！藏经阁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胶，沉重得远超水银！每一次拼尽全力的喘息，都只能带出喉间和鼻腔里腥甜的铁锈味——那是毛细血管被恐怖压力生生挤破的血沫！

“唔！”

胸腔剧痛让他踉跄后退，手肘不慎撞翻了书案上一盏蒙尘的青铜烛台。

啪嗒。

半截残烛滚落在地，火焰摇曳了几下，竟诡异地没有熄灭，反而直挺挺地立了起来！

青白色的烛火猛地蹿升三尺！跳跃的火光中，那些羊皮纸上蠕动溃散的线虫黑影，被清晰地投射到对面高大空旷的墙壁上！黑影扭曲、拉伸、重组，竟化作了三十六具形态各异、手持长剑的骷髅骨架轮廓！

骷髅空洞的眼窝燃烧着幽绿的磷火，每一具都在墙壁上演练着截然不同、却又都残缺不全的剑招！有的只有半式凌厉的劈砍，有的仅剩一招诡异的回刺，更有动作扭曲断裂，如同被强行撕碎的武功图谱！

林寒秋强忍着窒息般的痛苦，目光如电扫过这诡异的剑舞。当他下意识地在脑中尝试将几具骷髅演练的、似乎能前后连贯的断招拼凑组合时——

“啊——！！！”

一声凄厉到极点、撕心裂肺的惨嚎猛地在他耳畔炸响！那声音无比熟悉，赫然是师尊林震南的声音！但这声惨叫中蕴含的绝望与痛苦，远超青城灭门那夜他所听到的任何一声！这是濒临神魂俱灭时才能发出的、最后的不甘与哀鸣！

墙壁上，一具骷髅的影子自行演练至第七式——“玄君问心”！当它那白骨嶙峋的“剑指”以一个无比玄奥、直指本心的轨迹划出的瞬间，影子的头部轮廓竟猛地扭转过来，两个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空洞眼窝死死“盯”住了林寒秋！

一个非男非女、如同无数声音叠加混合又带着冰冷电子质感的诡异声音，直接在林寒秋的颅腔内共振：

“第九式…‘玄君问心’…”

话音未落，林寒秋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右手完全失去了控制！五指并拢如剑，指尖凝聚着一点源自星骸本能的、冰冷刺骨的毁灭锋芒，快如闪电般朝着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狠狠刺去！

死亡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

千钧一发之际——

嗡！！！

怀中的黑玉髓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深紫色光芒！光芒并非扩散，而是如同拥有实质，瞬间扭曲了林寒秋身周三尺之内的空间！光线、阴影、飘落的灰尘，甚至包括他自己刺出的右手，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拉扯、折叠、翻转！

眼前的景象瞬间破碎重组！他看到一个莫比乌斯环状的时空扭曲带！在环带的另一侧，一个穿着更加破碎染血道袍、面容苍白憔悴的“自己”，正站在此刻他站立的位置，神情癫狂地翻看着那卷羊皮纸！而那个“未来林寒秋”的道袍左胸位置，赫然破开一个大洞，里面搏动着的，已非血肉心脏，而是一团疯狂扭动、散发出邪异星光的——触须聚合体！

未来之影与此刻的绝杀之指，在扭曲的时空中形成了致命的闭环！

就在林寒秋自己的剑指即将贯穿心脏、完成这恐怖预言的刹那——

“有妖气！纳命来！！”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藏经阁北面的雕花木窗轰然破碎！一道缠绕着数圈陈旧黄符、符咒上燃着幽幽青火的雪亮刀光——正是赵小刀的成名绝技“燃符雁翎斩”——如同劈开幽冥的匹练，撕裂弥漫的邪异气息，直取林寒秋持着羊皮纸的左手！

生死一线的压迫与这突如其来的外力干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冰水！林寒秋被控制的右手猛地一滞！求生的本能混合着辟邪剑诀锤炼出的超绝反应瞬间爆发！他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向后拧转，雁翎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咽喉擦过，灼热的符火燎焦了他几缕鬓发！

“嗤啦！”

那卷诡异的羊皮纸，终究未能完全避开符火边缘！一小片边角被青火燎中，瞬间化作飞散的灰烬！

然而，异变再生！

那些飘散的灰烬并未落地，反而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在空气中急速旋转、组合！眨眼间，一片由灰烬构成的、闪烁着微弱黄光的诡异星座图案虚空成型！

嗡！咔啦啦啦——！

整个藏经阁剧烈震动起来！高达屋顶的巨型书架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推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自行滑动移位！书架上千百本古籍的封面、内页，竟同时渗出粘稠的、散发着荧绿色幽光的不明黏液！这些黏液如同拥有生命，沿着书架、地面飞速流淌、汇聚，在地面中央勾勒出一个巨大、繁复、逆时针旋转的五芒星阵！星阵中心，正是那灰烬构成的黄衣星座！

粘稠的荧光黏液沿着五芒星的线条沸腾涌动，散发出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深海恶臭！

“快毁镇魔碑——！！！”

一声沙哑、凄厉、仿佛用尽最后生命发出的嘶吼，如同从万丈地底穿透岩层，轰然炸响在林寒秋的脑海中！是师尊！是林震南最后残留的意念！

这声嘶吼如同惊雷劈开了沉沦的幻境！林寒秋没有丝毫犹豫，星骸触须本能地卷起地上那燃烧着青白火焰的残烛，用尽全身力道，朝着藏经阁中心地面那刚刚成型的逆五芒星阵核心——那片灰烬星座——狠狠砸去！

火星飞溅！沾染了星骸气息与符咒余烬的烛火，与那荧绿黏液接触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如巨兽咆哮的爆炸在阁内响起！炽烈的青白火光混杂着粘稠的荧绿液体猛烈喷射！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腥臭的脓液碎片，将沉重的书架掀翻，无数古籍化作燃烧的蝴蝶四散纷飞！

林寒秋借着爆炸的冲击力，身形如离弦之箭，撞破北面早已碎裂的窗棂，翻滚着跌入后山冰凉的夜色之中！破碎的窗框上，几滴荧绿的黏液如同活物般扭动挣扎，最终被残留的火焰吞噬。

藏经阁内，火焰升腾，荧光与黑烟交织翻滚，映照着赵小刀惊恐万状的脸。而阁外，冰冷的山风卷着腐叶的气息扑面而来，林寒秋半跪在地，剧烈喘息，冷汗浸透重衫。他下意识地摊开紧握的左手掌心——

一道全新的、如同被烙铁烫出的星芒状剑痕，正闪烁着妖异而冰冷的微光，深深地烙印在皮肉之中。

低头看向怀中，那块来自乱葬岗深处的黑玉髓，其表面的古老碑文竟已悄然改变：

「寅时三刻，往生渡口，以汝之血祭东海」

字迹殷红如血，散发着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腥甜海风气息。

就在这时——

“叮铃铃……呜……嘀嘀嘀……”

山下武当派别院方向，原本悠扬平和的铜铃之声，毫无征兆地变调！清越的铃声扭曲、拉长、叠加，竟诡异地化作了某种非人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笛声复调——那曲调，与羊皮纸引发的幻境中哈斯塔的黄衣笛声，竟有七分相似！

林寒秋猛地扯下身上破碎的外襟，试图缠住右臂愈发鼓胀、皮肤下紫黑色经络如活物般蠕动的异变部位。然而，坚韧的布料之下，那不受控制的星骸触须正剧烈地脉动着，其末端分泌的粘液在包裹手臂的布料内层，清晰地勾勒出一幅线条扭曲、充满异域风格的航海图！

海图的尽头，指向一片被浓雾和旋涡标记的未知海域，旁边一行微光小字一闪而逝：

《深潜者的海葬》

山风呜咽，卷动着焦糊味与血腥气。林寒秋霍然抬头，目光越过燃烧的藏经阁，投向东南方那片被深沉夜色笼罩的群山。

东方天际，第一缕微茫的曙光，正艰难地试图刺破这浓墨重彩的恐怖长夜。而黑暗深处，通往东海归墟的丧钟，已然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