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月辉浸着凉意,破庙檐角铜铃在夜风中碎成细响。林默背靠斑驳的泥胎神像,指腹碾过襟口凝血时,掌心触到了布料下那颗滚烫的珠子——三日前自乱葬岗拾得的玄色圆珠,此刻正隔着粗麻衣衫灼烧他的小腹,仿佛有活物在皮肉下蜿蜒游走。胸口那道淡青咒印如蛇信吐信,顺着肋骨爬向心脉,每寸挪移都扯得喉间泛起铁锈味。
“又不成么...“他望着掌心渐渐消散的淡青灵光,指缝间渗出的黑血滴在青石板上,竟在苔痕间绽出几星墨色梅花。怀中《太玄经》残页窸窣作响,书中所载筑基修士凝盾之法,在他运功时总被咒印绞成齑粉,反震得心脉生疼。
庙外传来枯枝断裂声。林默屏息贴向石壁,指尖已将珠子按入砖缝暗格——那是他昨日用断匕凿出的藏身处,砖面青苔被刻意保留,与周围斑驳墙垣浑然一体。月光从破门斜切而入,三道绣着青阳纹的衣摆掠过门槛,为首者腰间紫金令牌泛着冷冽微光,映出少年藏在袖中的短刃:木柄缠着半旧的麻布,刃口却隐约流转着暗红光泽,正是三日前以自身精血淬过的杀器。
“听闻此子能引动乙木灵气,可惜...“左侧执法弟子话音未落,檐角宿鸟突然惊飞,羽翼划破月光的声响里,他手中长剑已出鞘三寸,“命数如烛,风中飘摇。“
林默垂眸数着三人足印。青砖上落着三枚淡灰脚印,呈北斗尾勺之位——青阳宗“三才追魂阵“的起手式。他记得《青阳剑典》中此阵第三式“天枢断“收招时,左肩胛骨会露出半寸破绽,却在剑光袭来时突然变向,足尖点地激起暗藏的香灰,那是用乱葬岗艾草混着狼粪制成的迷踪烟,气息辛辣刺鼻,竟与野狼粪便中的煞气暗合。
“雕虫小技!“为首者剑刃劈开灰雾,却见本该被逼入死角的少年突然旋身,袖中短刃划过他护腕时,带起几缕银灰兽毛——正是三日前林默以血救活的孤狼身上所落。那野兽此刻正伏在庙后松林,喉间低嚎与夜风交织,竟让三名修士的剑诀节奏微乱。
这是他自悟的“隙影步法“:不接敌招,只寻对方招式间隙。当第二道剑光刺向面门时,林默故意露出的左胸空档处,正藏着珠子碎片的反光。清冷月光映在碎玉般的残片上,竟让修士误以为是法器灵光,剑锋偏斜半寸的刹那,他脚尖已勾住梁上腐绳——那是早用刀削去七成木质的朽木,受力即断。
木屑纷飞中,林默已扑向暗格。指尖触到珠子的瞬间,胸口咒印突然爆发出刺目青光,如活物般顺着手臂攀向咽喉。珠子表面浮现的古老符文,竟与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碎绢上的纹路一模一样——那方染血的素绢,此刻正贴在他心口,上面“天道如棋“四字已渗进皮肤。
“天、天道枷锁!“为首者的声音带着颤栗,他腰间令牌“咔“地裂开细纹,“此乃上古禁术,快走!“
黑色光柱冲天而起时,林默的意识却异常清明。他“看“见自己的命星如微小光点,被无形棋线牵向金色棋盘,盘上星罗棋布的光点,皆是修真者的命数。当光柱扫过执法弟子时,他清晰看见那三枚光点正以诡异轨迹坍缩,棋线断裂处腾起细小火苗,正是天道吞噬前的征兆。
剧痛中,母亲临终场景如潮涌来:破旧小屋内,油灯将她苍白面容投在墙上,染血的手把碎绢塞进他掌心,“莫要信...他们说的天道...“此刻珠子的力量顺着咒印纹路渗透,那些啃噬生机的青斑,在命星投影中竟化作算筹模样——原来这纠缠数年的诅咒,竟是解开珠子封印的钥匙。
光柱消散时,破庙已剩残垣。三名修士俯卧瓦砾中,后颈皆烙着寸许长的算盘印记。林默抚过胸口,咒印消失处的皮肤下,珠子轮廓隐约可见,宛如一枚嵌入血肉的玄色算筹。远处青阳宗的唤魂钟悠悠响起,十八声长鸣里暗藏三声短音,正是宗主亲启的“追魂十三令“。
他握紧匕首,刃中倒映的面容苍白却灼灼。刀柄所刻“阿娘“二字已被血渍浸透,那是母亲用断簪在木柄上刻下的。方才失控时“看“见的棋盘上,万千命星皆被棋线相连,唯有他的光点游离于网格之外,如落错的棋子,却在棋盘中投下突兀的阴影。
“原来你们畏惧的...“指尖抚过掌心珠子,触感温润如旧玉,却暗藏冷硬棱角,“从来不是磅礴灵力,而是算不到的变数。“
钟声再响时,少年身影已消失在月光里。瓦砾堆中,几滴黑血渗入泥土,竟让枯死的狗尾草抽出新芽。嫩绿叶片在风中轻颤,叶脉间隐隐浮现出微型棋盘纹路,仿佛某种古老而神秘的预言,正从尘埃里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