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爹和水手

片刻过后,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见有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床边,便猛地坐起来,朝人影狠狠一推。身影被推得后退几步撞在板墙上,发出“砰”一声闷响,随后喊起来“小子,打算把你老爹贴在墙上吗?睡个觉都在折腾,真是个毛孩子啊!”

老爹嗔怪着摸黑走到桌子边,点亮油灯,再到他床边坐下来,一双圆圆的灰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亮亮的,满含慈爱地端详着雷亚,仿佛他还是个幼小的孩童。

雷亚喘着粗气,浑身战栗,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而他的心痛得仿佛被千把刀在切割,眼泪快要涌出眼眶。沉默良久,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我做了个梦,是不是?”

“你说呢?”老爹用手掌轻轻帮他擦拭汗津津的额头,慈爱地说,“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窗户开着,风吹着挺凉快的呀。”

湿润的海风从窗户吹进来,屋内的空气凉爽而舒适。灯光照亮了小屋不大的空间,灰黑的地板,木桌,木柜,油漆斑驳脱落的木质墙壁和屋顶。在那只粗糙却温暖的大手的拂拭下,雷亚不再那么紧张了,房间里只有他和胡子老爹。可妇人的声音真切地响在耳边,他的父母和乡邻在大海中挣扎呼救,他最亲密的伙伴被铁链捆着漂向远方…

雷亚的心都快要碎了。他不敢正眼看老爹,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关于妇人的诡异和做的噩梦讲出来,让老爹和弗雷尔等几个要好的伙伴帮忙琢磨琢磨,怎样从那恐惧的泥潭中走出来。

可是,这样一来肉虫、瘦猴以及对他抱有敌意的其他水手也会知道他的秘密,他们肯定会把这次当作一个尽情羞辱他的好机会,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不分场合斜眼撇嘴地说出各种嘲讽的话,巴不得他羞愧得无地自容投海自尽。年少的骄傲和倔强终于阻止了他表现出自己的胆怯和软弱。

我是被吓着了,所以晚上才会做噩梦,小岛绝不会被淹的,我的父母会好好的活着,噜噜也在家里等着我…雷亚努力说服着自己。同时下了一个坚定的决心,从现在开始,我要把妇人和她的石头从记忆里抹去,这样我就不会害怕了,也不会再做噩梦了。

一老一少在温暖安静的夜晚听着波涛声相互陪伴。雷亚终于忍不住问:“老爹,你说那些故事里的神啊怪啊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呢,谁也没看见过。”老爹翻了个身,床板嘎吱一声,“关于我们家乡啊就有个传说。”

“什么传说?”雷亚好奇地问。

“说有一块地方,人进去了就出不来,不过那块地方具体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有的说在沿河的森林里,还有的说在大山里。没个准,估计也是瞎编的……”

“难道真有妖魔鬼怪吗?”雷亚听出了自己声音中的紧张不安。

“就是有,也与我们无关。再说它也跑不了这么远,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别害怕,我觉着就是大家伙儿闲着没事瞎编的。”老爹用一种仿佛在谈论野狗般的轻松口吻安慰他,“睡吧,别怕,有老爹在呢……”声音逐渐低下去,很快呼噜声响起来,由低到高。

老爹的鼾声和潮水声混合成了一支熟悉且温情的曲子,持续不断地飘进雷亚的耳朵,使他渐渐放松下来。忘掉妇人和她的鬼石头!他又一次严厉地告诫自己,同时坚信自己绝不会因此再做噩梦了。

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稳。醒来时,耀眼的阳光已经移到窗前,船只上水手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海鸥在空中响亮地鸣叫。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准备翻身下床时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喊“雷亚,雷亚,去不去看马戏?还在睡啊!”他忙闭上眼睛,故意装出熟睡的样子。

“醒了,醒了,我们要出发了。”弗雷尔站在窗外喊。

雷亚发出夸张的鼾声。“啪”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打在他脸上。

雷亚坐起来,看到枕头上有个红色的贝壳,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到窗前,往外一探头,不出所料,弗雷尔低着头缩着脖子蹲在窗底下呢,双肩一耸一耸地偷笑个不停。雷亚一手拿起桌上老爹的大水杯,一手拿起老爹的烟斗,将烟灰全抖了进去,然后对准窗底下的脑袋将飘满烟灰的水猛地倒了下去。

“哎呀呀……”被突然袭击的弗雷尔边嚷边往前来了个青蛙跳,结果没立稳,扑倒在甲板上,四肢摊开像只笨拙的大狗熊。

甲板上目睹这一幕的人爆发出“哈哈哈……”、“哦哦哦”的大笑。雷亚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出来了。

“好小子,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弗雷尔爬起来,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一道道灰乎乎的痕迹,他用袖口擦了下脸,朝着窗口扑过来。

雷亚慌忙转身拉开门逃出来。听到身后“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知道弗雷尔翻过了窗口。

“你给我站住!”弗雷尔追了出来。

雷亚跑过厨房继续向前冲。有个人影从船舱梯口冒出来,雷亚认出是老爹,忙闪向一边,结果两人的肩膀还是撞上了。

“大清早的就闹腾,能不能歇会儿。”不明情况的老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吃过早饭啦?”

“没有!”雷亚还想跑,老爹抓住他不放“还不快去吃,咸肉饼在锅里,凉了就腻了,回头我还要给你热。”

“跑啊,跑啊,怎么不跑啊,”追上来的弗雷尔紧紧攥住他另一条手臂,高兴地喊“谢谢老爹!你看看,我一头一脸的污水全是这小子给我弄的。”

老爹明白过来,却抬手揪住弗雷尔的耳朵骂道:“你要不先惹他,他会泼你水?”

“老爹你太偏心了,我只是叫他起床……哎哟哟,老爹你轻点,我的耳朵要被揪掉了!”弗雷尔嚷嚷着。

“好吧,”老爹说着松开雷亚的手臂,却立即揪住他的耳朵,“这样就不偏心了,一人一只耳朵。”

“老爹,把它们割下来腌了,给大家烧菜吃。”有人起哄道。

“每个人的耳朵都可以割下来做咸肉。”船长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站在门口一本正经地说,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就跟紧急时刻指挥划桨一样。大伙儿一时愣住了,似乎都感觉到了自己的耳朵面临前所未有的危险。

一群人狼狈又尴尬,好像耳朵真要被割掉似的。船长咧了下嘴似乎想笑却又立刻闭上了,转身走进屋,随即传来压抑的笑声。

“妈呀,我还以为老大真要打算那样干呢,”巴鲁边说边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两只耳朵,“把我的小心肝吓得扑扑跳。”大伙儿醒悟过来,爆发出一阵更欢乐的笑声。

“老爹,你放了我,我这就去吃早饭。”雷亚乖乖地讨饶。

“老爹,你放了我,我帮你干活。”弗雷尔学着说道。

“去吧,去吧,傻小子。”老爹笑呵呵地说,“你们不是约了要去看马戏吗,去玩吧,船一动又是几个月漂在海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