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斑雀的驱虫粉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劣质麦酒、烟草、汗味和木头陈腐气息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光线比外面大厅更加昏暗,只有几盏挂在粗糙木梁上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几张原木桌凳散乱地摆放着,三五个村民模样的男人正围坐在一起低声交谈或沉默地喝酒。

单夏的目光迅速扫过不大的空间,立刻在角落里捕捉到了那个高大魁梧、如同磐石般沉默的身影。

斑雀独自一人坐在最靠墙角的阴影里,面前只放着一个粗陶杯。他依旧穿着那身深棕色的旧皮甲,皮革眼罩遮住左眼,露出的右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深邃冰冷,仿佛两口不见底的寒潭。他微微低着头,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杯沿,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沉寂与疏离感,仿佛与周围嘈杂的环境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

她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那丝因对方冰冷气场而生的本能紧绷,迈步走了过去。靴子踩在坑洼不平的木地板上,发出闷响。

斑雀似乎并未抬头,但当单夏在他对面那张粗糙的长凳上坐下时,那只露在皮革眼罩外的右眼,如同寒潭深处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微微动了一下,冰冷的视线扫过她沾满干涸泥点的裤腿和带着湿气的衣角,最终落在她脸上。

单夏把背篓放在脚边,取出最初采集的最完美的叶片放在两人之间的木桌上,叶片虬结如龙筋的粗壮叶脉在桌面投下深刻的阴影。

“你好啊斑雀先生,”单夏开口,声音带着点雨后奔跑的微喘,但还算平稳,“您看看这个,我在北边湿地边上弄到的这个,被一只藏在烂泥塘里、会喷泥巴的大蜗牛守着。我的树皮卷认不出来它,只说防水不错。”

“哦对了,我听艾米大婶说您是最厉害的猎人,所以还想问问您,要怎么对付那只大蜗牛?”她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从衣兜里摸出一枚带着体温的铜币,轻轻推到斑雀面前的桌面上。

黄澄澄的铜币在油灯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斑雀的目光在铜币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移向那片奇特的叶子。

粗粝的手指伸出,带着一种近乎精准的力道,拈起叶片。他没有凑近看,只是将那叶片在指腹间缓缓捻动,感受着那异常光滑坚韧的蜡质触感。指节分明的手翻过叶片,粗壮的、如同活物般虬结的叶脉暴露在灯光下,他粗糙的拇指沿着一条凸起的主脉缓缓滑过,像是在掂量一块矿石。

片刻的沉默,只有酒馆角落的喧哗作为背景音。斑雀放下叶片,那只冰冷的右眼重新看向单夏,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如同砂纸摩擦过枯木:

“龙鳞叶。”

三个字,简洁,清晰,带着砾石的重量。

“常见于湿地深处,在石头缝里长。叶脉粗硬,纹路如龙鳞。蜡皮厚实,防水性强。”他顿了顿,补充了关键信息,“泥沼巨蜗的伴生植物,蜗牛以叶脉分泌液为食,守叶如守巢。”

龙鳞叶,伴生,守巢!

单夏心中豁然开朗。难怪那恶心的巨蜗反应那么大,原来这叶子不仅是它的财产,更是它的口粮。

她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追问道:“那……怎么对付它?它的泥浆又冷又臭,我根本没法靠近那些最好的叶子。”

斑雀的独眼毫无波澜,开口只道:“两个问题。”

单夏眨眨眼,反应过来,愤愤不平地从兜里又摸出一枚铜币,拍在斑雀面前:“好的好的,两个问题两份价钱是吧,您可真会做生意!”

斑雀的独眼扫过新添的铜币,如同掠过一块溪石。他粗糙的手指精准地拈起两枚铜币,放进进皮甲的暗袋里。

“盐。”他吐出一个字,像扔下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盐?”单夏愣了一下,随即无奈道,“蜗牛怕盐是常识,我当然知道,可是盐多贵啊,那么大一只蜗牛,得用多少盐啊?我总不能扛着一袋盐去森林里,万一淋湿了……”

她想象着自己小心翼翼在泥地里撒着珍贵食盐的画面,那场景既滑稽又肉疼:“我是说,也许会有什么更实用、更经济的方法?”

进游戏都三天了,她自己都还没吃过盐呢,不过说到这里,食盐也是必需品,长期不吃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有debuff,晚点得去杂货店看看。

斑雀没说话。他那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再次伸向腰间悬挂的油亮皮囊。他解开系绳,动作带着一种猎人特有的利落,从里面掏出一个用厚实鞣皮缝制的小袋子,只有半个巴掌大小,袋口用坚韧的细皮绳紧紧扎着。

他将皮袋放在桌上,推向单夏的方向。

“驱虫粉。”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言简意赅,“粗盐渣,苦艾,刺棘草沫,还有一点雄黄,能应付大半问题。”

单夏看着桌上那个小小的皮袋,眼睛瞬间亮了。这玩意儿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这包特制的粉末,主料就是碾碎的粗盐渣,混合了呛鼻刺眼的草药末。只要把这包粉末扬到巨蜗脸上,能让它当半天缩头蜗牛。

她立刻追问:“这个粉,怎么m、送我的搭头吗?”虽然问是这么问,但她做好了再掏两个铜币的准备。

斑雀那只独眼平静地看着她,伸出三根手指。

“……行!”她咬咬牙,飞快地从衣兜里又摸出三枚铜币,推到斑雀面前。斑雀看着不像能跟他砍价的,艾米大婶也说他实诚,那多半是物有所值。

三个铜币。

单夏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鉴定一个,问题一个,驱兽粉三个,总共五个铜币,比起省下的二十五个铜币,还是赚了。而且龙鳞叶要比疏桐叶珍贵,多采点,也许会有别的作用。

交易完成,干脆得像劈开一根枯枝。

单夏小心地拿起桌上那个小小的兽皮袋,入手沉甸甸的,能清晰感觉到里面粗糙颗粒的摩擦感。她将袋子仔细收进工具卷里放好,又珍重地将那片龙鳞叶放入背篓。

“感谢您,斑雀先生。”她站起身,语气干脆,带着完成交易的轻松,也带着点被掏空钱包的无奈。

斑雀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重新端起桌上那杯寡淡的麦酒,粗粝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陶杯边缘,仿佛单夏和那包驱虫粉从未存在过。

单夏不再停留,背起背篓,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个弥漫着浑浊气息的角落。推开酒馆吱呀作响的木门,活动中心大厅相对明亮的光线和暖意让她精神一振。她没耽搁,目标明确——北侧森林。

……

午后湿热的空气重新包裹住单夏,但她的步伐比清晨更加沉稳有力,循着记忆中的路径,避开湿滑的陷阱,像一头熟悉地形的林鹿,快速而精准地再次接近了那片弥漫着水腥气的湿地边缘。

单夏没有冒进,在距离那片缠绕藤蔓的湿润岩壁还有一段距离、被茂密灌木完美遮挡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她放下背篓,动作放得极轻,如同潜伏的猎手,拿出斑雀给的那个兽皮小袋。

解开坚韧的细皮绳,一股混合着刺鼻咸腥和辛辣草药的浓烈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刺激得她鼻翼微动。她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的枝叶,屏息凝神,观察着那片覆盖着浮萍和腐烂芦苇的泥沼。

表面平静无波,但单夏知道,那个巨大的、布满螺旋纹路的硬壳就潜伏在下面,如同水下暗礁。

她捡起一块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石头朝着记忆中巨蜗头部最可能潜伏的位置狠狠地砸去。

趁着蜗牛钻出壳的时机,单夏深吸一口气,肺部灌满林间湿热的空气,随即屏住。将兽皮袋的口对准泥沼的方向扬过去。

灰白色的粉末如同小片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带着呛人的味道,精准地覆盖了一大片泥沼表面。

几乎是粉末落下的瞬间——

“咕噜噜——!!!”

蜗牛猛地爆发出一阵沉闷、痛苦又带着极度恐慌和暴怒的嘶鸣!仿佛滚烫的石头丢进了冷水里,平静的泥浆表面如同被狠狠搅动,剧烈地翻滚、鼓胀、炸开。

那个巨大的、布满深褐色螺旋纹路和粘滑苔藓的锥形硬壳猛地破开泥水,探出的巨大头颅疯狂地、毫无章法地甩动着,试图摆脱那些粘在它覆盖着粘滑皮膜的头颅上、尤其是那两对巨大灰白眼球上的粉末。

粘稠恶臭的泥浆被它剧烈的动作搅得四处飞溅,如同下了一场泥雨。

驱虫粉中的粗盐渣如同无数烧红的针尖,狠狠灼烧着它脆弱敏感的表皮和眼球,辛辣刺鼻的草药粉末更是让它窒息般难受。这庞大的身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剧烈颤抖着,那坚硬的甲壳疯狂地向后收缩、闭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啦”声,拼命想把自己塞回唯一的、安全的硬壳之中。

粘腻刺耳的摩擦声伴随着巨蜗痛苦的嘶鸣响彻湿地。巨大的硬壳在泥浆中笨拙地打着转,搅起浑浊的巨浪和恶臭的泡沫,其后彻底沉入了泥沼深处,只留下水面上一圈圈剧烈扩散的涟漪、漂浮的驱兽粉末和零星翻涌上来的腐败气泡。

泥沼重新恢复了表面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