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生效了。
西华门……守住了。
然而,这劫后余生的宁静如同脆弱的琉璃。
“报——!!!”
一名浑身浴血、甲胄布满刀痕的玄甲卫将领,如同裹挟着战场硝烟的飓风,猛地撞开清漪阁破碎的门框,踉跄跪地!
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
“陛下!将军!逆贼哈鲁纳,已被萧统领生擒!其部萨图尔亲卫,除战死者,余众尽数伏诛!”
“赵珩……赵珩那奸贼,趁乱……趁乱脱逃!萧统领已封锁全城,掘地三尺搜捕!定不使其漏网!”
“西华门叛军,已尽数肃清!宫禁安泰!”
哈鲁纳被擒!赵珩在逃!
巨大的信息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江紫灵心头那点劫后余生的微暖。
蚀心散拔除后的虚弱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重的疲惫和残留的隐痛,但属于江紫灵的灵魂却在剧毒的废墟上,被这冰冷的现实强行唤醒!
赵珩!这条最毒的蛇,跑了!
他手中还有兵部虎符的残存效力,还有北狄细作网络的残余……他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毒瘤,随时可能再次引爆更大的危机!
心念电转间,属于帝王的冰冷算计和现代灵魂的缜密思维在虚弱的躯壳里强行融合。
她不能倒下!绝不能!
此刻,是收拢残局、震慑朝野、将胜利果实最大化的最关键时机!
必须趁裴烈这把帝国最锋利的战刀尚在手中,且因愧疚与守护之心而锋芒最盛之时,将他的威势和这场惨胜的余威,发挥到极致!
“呃……”
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又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裴……卿……”
“替……替朕……拟旨……”
裴烈沉寂的墨眸骤然一凝!
他覆在她手背上的大手,感受到那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力道。
没有丝毫犹豫,他沉声道:“陛下请讲,臣在听。”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磐石,瞬间驱散了江紫灵因虚弱而产生的飘摇感。
江紫灵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喉咙的腥甜和蚀心散残留的眩晕感。再睁眼时,那双被剧痛折磨得布满血丝的眸子深处,燃起了冰冷的、属于帝王的火焰。
“一……”
她喘息着,字字如冰珠砸落,清晰地吐出:
“逆贼赵珩,勾结北狄,毒害圣躬,谋逆作乱……罪……罪不容诛!着令……五城兵马司、京兆府、悬镜司……全城通缉……凡……凡擒获或斩首赵珩者……封……封万户侯……赏……十万金!”
“其二……”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谢怀瑾和林德海的尸体,“太医院院判林德海……附逆作乱……畏罪自尽……诛……诛九族!其党羽……严查……不……不赦!”
“其三……”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哈鲁纳……暂押天牢……严刑……审问……务……务必撬开其口……揪出……北狄……细作……余孽……”
“其四……”
她的目光终于落回裴烈那张刚毅冷硬、此刻却因她的旨意而微微绷紧的脸上,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却更显威压的沙哑,“镇北侯裴烈……千里勤王……诛杀叛逆……护驾……有功……”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赐……赐……天子剑……代朕……临朝……总……总摄……京畿……军政……生杀……予夺……先斩……后奏!”
“天子剑!总摄军政!生杀予夺!先斩后奏!”
这十二个字,如同十二道惊雷,狠狠劈在死寂的清漪阁内!
萧远山派来的那名报信将领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撼!
天子剑!那是帝王权柄的象征!总摄京畿军政!这意味着此刻的裴烈,就是这座皇城、这座帝都的无冕之王!
生杀予夺,先斩后奏!这是何等滔天的权柄!何等……不容置疑的信任!
青鸢扶着女帝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冰冷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惊涛骇浪!
陛下……这是在赌!赌裴烈的忠诚!
更是在用这无上的权柄,将他彻底绑上自己的战车!
以他如山军威,震慑所有因叛乱而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
裴烈的身体,在听到“天子剑”三字的瞬间,猛地僵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他沉寂如墨玉的眼底,那翻涌的狂喜、后怕、守护……瞬间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汹涌的……近乎窒息的震动所取代!
他千里奔袭,只为见她一面,只为守护她安然无恙。
他私离北疆,引发狄寇异动、细作潜入,险些令她丧命,心中早已被如山重负的愧疚压得喘不过气。
他从未想过……从未奢望过……她竟会在此时,将如此权柄……交予他手!
这权柄,不是奖赏。
是责任,是枷锁,是将他这柄帝国最锋利的战刀,彻底焊死在她摇摇欲坠的帝座之前!
是让他用血与火,替她荡平眼前所有的荆棘与深渊!
巨大的冲击让他覆在女帝手背上的大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那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一种被至深信任和如山重担同时砸中的……灵魂激荡!
他猛地低下头,看着女帝苍白虚弱却异常坚定决绝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将他视为最后依仗的冰冷火焰……
一股滚烫的洪流,混杂着无边的愧疚、沉甸甸的责任和一种被彻底点燃的、不惜焚尽此身的守护意志,猛地冲垮了他心底最后一道堤防!
他不再犹豫!
高大的身躯猛地站起,如同沉睡的山岳骤然苏醒!
玄色劲装下贲张的肌肉线条瞬间绷紧,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磅礴威压!
他对着竹榻上气息微弱的女帝,单膝重重跪地!膝盖砸在坚硬的竹席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臣——裴烈!”
他的声音不再是低沉平稳,而是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熔岩轰然爆发,带着金戈铁马的铮鸣和一种焚尽八荒的决绝,响彻整个清漪阁,甚至盖过了远处隐约传来的胜利欢呼:
“领旨——!”
“谢……陛下……隆恩——!”
最后三个字,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和一种近乎泣血的沉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里面蕴含的,是十年戍边的铁血忠诚,是险些铸成大错的锥心愧疚,更是此刻起,以生命为祭、誓死守护帝座的如山誓言!
他猛地抬头,那双沉寂的墨玉眼眸此刻如同被点燃的寒星,锐利、冰冷、带着洞穿一切虚妄的杀伐之气!
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军令,瞬间锁定了门口那名报信的玄甲卫将领!
“传令萧远山!”
裴烈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
“逆贼哈鲁纳,严加看管!本侯稍后亲审!”
“赵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封锁九门,许进不许出!挨家挨户,给本侯搜!敢有藏匿者,同罪论处,诛三族!”
“京畿卫戍、五城兵马司、悬镜司所有主官,立刻至太极殿前候命!延误者,斩!”
“着太医院……全力救治谢太医!若有不测……”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气息微弱的谢怀瑾,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本侯……唯尔等是问!”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和铁血杀伐的寒意!
那名玄甲卫将领被裴烈骤然爆发的恐怖威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笼罩全身!
他不敢有丝毫迟疑,重重抱拳,嘶声应道:“末将遵命!”
随即如同离弦之箭,转身冲入门外渐亮的晨曦之中。
裴烈下达完命令,周身那如同实质的杀伐之气并未收敛,反而如同蓄势待发的火山,更加沉凝磅礴。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回竹榻之上。
江紫灵在强撑着下达完那几道耗尽所有心力的旨意后,蚀心散拔除后的巨大虚弱和剧痛残留的眩晕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残存的意识彻底淹没。
她再也支撑不住,眼皮沉重地合上,身体软软地滑落,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只是那紧蹙的眉心,即使在昏睡中,也依旧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冰冷与疲惫。
青鸢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让女帝在自己怀中躺得更安稳些。
她抬起头,迎上裴烈那双沉寂如墨玉、此刻却翻涌着无尽复杂情绪的眼眸。
“将军……”
青鸢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陛下龙体初安,需静养。此处……”
她目光扫过一片狼藉、血腥弥漫的暖阁,意思不言而喻。
裴烈沉默着。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榻前,如同亘古的礁石。
晨曦微光透过破碎的门窗缝隙,在他玄色的劲装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他沉寂的目光在女帝苍白沉睡的容颜上停留了许久,那目光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有失而复得的珍重,有后怕不已的余悸,有如释重负的愧疚,更有一种……仿佛要将这十年错过的守护时光都弥补回来的、近乎贪婪的专注。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再次单膝跪了下来。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女帝的安眠。
这一次,他没有再覆上她的手背。
他只是静静地、如同最忠诚的守卫,跪在那里。
玄色的身影在渐亮的晨光中,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将竹榻上那抹虚弱的身影,牢牢地守护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清漪阁内,血腥味尚未散尽,药味依旧萦绕。
远处,胜利的欢呼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新一天皇城苏醒的嘈杂。
宫人收拾残局的脚步声隐约传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
带着血与火的余烬,带着阴谋的残影,带着权力的更迭,也带着……一份沉甸甸的、以帝国军神单膝跪地为誓的守护。
江紫灵在昏沉的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一片温暖而厚重的阴影,隔绝了所有的喧嚣与寒意。
这选秀的棋局,这皇城的风云,在帝国最锋利的战刀归鞘守护的晨曦中,暂时……落下了惊心动魄的一子。
而新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