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并未驶向崇仁坊苏府的正门,而是悄无声息地绕到后街一处僻静的角门。角门早已被忠叔提前叫开,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厮探头看了一眼,见到苏若璃,立刻噤声,恭敬地让开。
车厢内,苏若璃递给沈星遥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快换上,这是我哥哥旧时的衣物,虽不合身,但总比你身上这身血衣安全些。里面有伤药和干净的布条,你先自行处理一下,动作要快。”
沈星遥没有多言,接过包裹。马车在府邸后巷停下,忠叔和福伯警惕地望风。借着车厢内微弱的光线,沈星遥咬紧牙关,动作迅速地褪下破烂染血的外衣,露出身上数道狰狞的伤口。他熟练地洒上药粉,用布条紧紧裹缠,剧烈的疼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却硬是没哼一声。最后,他套上了一件深青色、略显宽大的圆领袍衫,用布巾胡乱擦去脸上大部分血污污泥,又将一头乱发草草束起。虽然依旧难掩憔悴和狼狈,但至少看起来不再像一个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亡命徒。
“委屈你了。”苏若璃看着他换装完毕,低声道,“跟我来,脚步放轻。”
夜色中的苏府后园,静谧得只剩下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远处巡夜家丁模糊的更梆。苏若璃显然对府中路径极为熟悉,领着沈星遥避开主要通道,专挑假山、回廊的阴影处穿行。忠叔和福伯一前一后,如同最忠实的影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终于,他们来到一处独立的院落前。院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澄心斋”三个清隽的楷字。这里便是礼部侍郎苏明远的书房所在。
“忠叔,福伯,你们守在院外,若有任何人靠近,立刻示警。”苏若璃吩咐道,然后轻轻推开了书房虚掩的门扉。
一股浓郁的书墨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樟脑味扑面而来。书房内陈设雅致,靠墙是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整齐地码放着层层叠叠的线装书卷和卷轴。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置于窗下,案上笔墨纸砚井然有序,一盏未熄的琉璃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若璃反手轻轻掩上门,快步走到靠里侧的一个书架前。她蹲下身,手指在书架底部一个不起眼的雕花木纹处摸索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书架侧面竟弹开了一个小小的暗格。她从暗格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本用蓝布包裹着的、边角已经严重磨损泛黄的线装书。
“就是这本,《禹墟纪略》。”她将书放在书案上,在宫灯下小心翼翼地翻开,动作轻柔,生怕碰碎了脆弱的纸张。书页泛黄,墨迹有些模糊,显然是年代久远的抄本。她快速翻动着,终于停在了一页插图上。
“你看!”苏若璃指着那页残破的插图,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沈星遥强忍着伤痛,凑近书案。只见那插图画的是一块玉佩的样式,线条古朴繁复,中心似乎是一个抽象的兽首纹样,周围环绕着云雷纹和奇特的星象符号。最关键的,是这块玉佩图案的边缘,赫然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断裂痕迹!
沈星遥的心跳骤然加速!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半块一直紧贴着他胸口、染着他体温和血痕的玉佩,缓缓地,将它小心翼翼地靠近书页上的图案。
断裂的纹路,如同久别重逢的恋人指尖,在琉璃宫灯柔和的光线下,一点一点,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两块残玉的纹路,在书页的图案上完美地衔接、延展,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充满神秘气息的古老图腾!那兽首的双眼似乎在灯光下隐隐流转,周围的星象符号也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与力量感。
“果然…果然是一对!”苏若璃低呼出声,眼中充满了震撼。这书本上的图案,竟真与沈星遥手中的玉佩同源!
沈星遥死死盯着那拼合完整的图案,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就是它!沈家因它而亡!这冰冷的石头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苏若璃的目光被图案下方一行细若蚊足、几乎被岁月磨蚀殆尽的小字吸引。她凝神细看,轻声念道:“…双珏合璧,启…启‘玄机’…图…图现…”后面的字迹已然模糊不清。
“‘玄机图’?藏宝图?”沈星遥心头剧震,立刻联想到苏若璃之前提到的“前朝遗宝”。
“有可能!”苏若璃也立刻反应过来,“书中曾隐晦提及,信物指向一处藏有‘国之重器’的秘所!若这玉佩是钥匙,那藏宝图…”她的目光在书房内快速扫过,“一定也在这里!父亲将玉佩图样藏得如此隐秘,若有图,也必然在…”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书案后方靠墙摆放的一个巨大的青铜博山炉上!那博山炉造型古朴,山峰叠嶂,云气缭绕,本是焚香之物。苏若璃记得,父亲有时会对着这香炉沉思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炉身上一处云纹。
“博山炉!”苏若璃快步走过去,手指精准地按向炉身一处不起眼的、微微凸起的云纹浮雕。
沈星遥也忍着伤痛跟上。
就在苏若璃指尖按下的瞬间——
“喀啦啦…轰!”
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陡然从墙壁内部传来!紧接着,他们脚下踩着的整块巨大青石板地砖,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下翻转!
“啊——!”
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苏若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便骤然失重,随着翻转的地砖向下坠落!沈星遥在她身侧,几乎是本能地,在身体下坠的瞬间,一把抓住了苏若璃的手臂!
两人如同坠入深渊,眼前瞬间被绝对的黑暗吞噬!耳边只有石板翻转闭合的沉重闷响和彼此急促的呼吸与心跳!
下坠的时间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长。
砰!砰!
两声闷响,两人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沈星遥在下落过程中竭力调整姿势,用身体垫了一下苏若璃,自己则结结实实地撞在坚硬的地板上,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金星乱冒,喉头一甜,一口血险些喷出来。
“唔…”苏若璃摔在他身上,虽有缓冲,也被震得七荤八素,手肘火辣辣地疼。她挣扎着爬起来,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沈…沈公子?你怎么样?”
“还…死不了…”沈星遥咬着牙,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剧烈的咳嗽牵动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他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冰冷、潮湿,带着浓重的尘土和陈腐气息,还有一种…铁锈混合着某种奇异药草的味道。
“火折子…”苏若璃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摸索的窸窣声。很快,一点微弱的火光亮起,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和沾着灰尘的鬓角。她吹亮火折子,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黑暗。
借着这微弱的光线,沈星遥看清了他们所处的地方——一个狭长的、人工开凿的石室!墙壁粗糙冰冷,布满了开凿的痕迹。他们身下是坚硬的石板地面,前方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甬道,不知通向何方。而他们头顶,那块翻转的地板早已严丝合缝地闭合,仿佛从未开启过。
“是…是父亲书房的密室!”苏若璃的声音带着后怕和难以置信,“我…我只知这博山炉有古怪,却不知触动后竟是如此凶险的入口!”
“此地不宜久留。”沈星遥忍着痛楚站起身,从苏若璃手中接过火折子,警惕地照向前方的甬道,“既然进来了,总要探个究竟。那‘玄机图’,很可能就在里面!”他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玉佩的线索就在眼前,即便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
苏若璃看着他那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更加坚毅的侧脸,以及嘴角未干的血迹,心中五味杂陈。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恐惧,点点头:“好!我跟你一起!”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隔着厚重的地板,隐约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呼喝声,还有忠叔和福伯焦急的呼喊:
“小姐!小姐你在里面吗?”
“快!书房有动静!保护大人!”
“围起来!仔细搜!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跑!”
是父亲回来了!而且,显然惊动了府中的护卫!追兵…就在头顶!
沈星遥和苏若璃的心同时沉了下去。退路已绝,唯一的生路,就在眼前这条幽暗未知、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甬道深处!
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在沈星遥手中跳跃,如同风中残烛,将两人凝重的身影投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扭曲晃动。头顶的喧嚣隔着厚重的石板,沉闷地传来,忠叔和福伯焦急的呼喊、护卫们杂沓的脚步声、兵刃出鞘的铿锵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死死压在他们心头。
退路已断!
沈星遥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他握紧火折子,低声道:“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若璃用力点头,紧紧跟在他身后。此刻,这个相识不过片刻、浑身浴血的男子,竟成了她在这绝境中唯一的依靠。
甬道狭窄、低矮,仅容一人勉强通行。空气混浊不堪,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潮湿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不安的铁锈和奇异药草的混合气息。脚下的石板并不平整,布满湿滑的青苔。沈星遥强忍着伤口撕裂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始终将苏若璃护在身后稍安全的位置,火折子尽量探向前方。
火光所及之处,是望不到头的幽暗。两侧石壁湿漉漉的,不断有冰冷的水珠滴落,在寂静中发出单调而瘆人的“滴答”声。
突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咬合声,自沈星遥刚刚踏过的一块石板下响起!
“小心!”沈星遥瞳孔骤缩,反应快如闪电!他猛地回身,一把揽住苏若璃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急退!
嗖!嗖!嗖!
就在他们退开的刹那,三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从他们刚才站立位置前方的石壁缝隙中激射而出!箭头深深钉入对面湿冷的石壁,箭尾兀自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余音!箭镞上那抹幽蓝,在火光下显得妖异而致命——显然淬有剧毒!
苏若璃惊得脸色煞白,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若非沈星遥那野兽般的直觉和反应,此刻她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是连发劲弩,触发式机关!”沈星遥的声音低沉而凝重,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视着地面和墙壁。他自幼研习机关术,虽未臻化境,但对这类杀伐陷阱的原理并不陌生。“跟紧我的脚步,一步都不要错!”他指着刚才触发机关的那块石板,“看,这块石板边缘的苔藓有细微的踩踏痕迹,与旁边不同。机关就在下面。”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块“死亡石板”,每一步落下都极为谨慎,仔细观察着地面的细微差别、石壁的异常缝隙。苏若璃屏住呼吸,亦步亦趋,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接下来的路,步步惊心。沈星遥凭借着对机关术的理解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危机感,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杀机:
*当苏若璃的裙角无意拂过一根看似普通的、从壁缝垂下的枯藤时,沈星遥猛地将她拉开。下一秒,头顶上方一块布满尖锐石笋的厚重石板轰然砸落,将刚才的位置砸得粉碎!碎石飞溅!
*走过一段看似平坦的路面,沈星遥突然停下,将火折子凑近地面仔细观察,发现几块石板的接缝处有极其细微的金属反光。“翻板陷坑!”他拉着苏若璃紧贴石壁,用刀鞘试探着敲击其中一块石板边缘。只听“哗啦”一声,数块石板猛地向下翻开,露出下方深不见底、布满倒刺的黝黑深坑!腥臭的冷风从坑底倒卷上来。
*在一处稍显开阔的转角,石壁上雕刻着一些模糊的兽形图案。沈星遥死死盯着其中一只兽首的眼睛——那眼睛并非石刻,而是两颗深色的、毫无光泽的石头。他猛地将苏若璃扑倒在地!几乎同时,那两颗“石头”骤然喷射出两道腥臭刺鼻的墨绿色毒液,溅射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青石板被腐蚀得滋滋作响,冒出白烟!
每一次死里逃生,都让苏若璃对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青年刮目相看。他那份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冷静、智慧和对危险的敏锐,远非寻常世家子弟所能拥有。她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奇异的信任和依赖取代。
不知走了多久,经历了多少生死一线的考验,两人都已精疲力尽,浑身被冷汗和石壁渗水浸透。沈星遥的伤口在不断的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包扎的布条,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终于,甬道到了尽头。
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相对宽敞的石室。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座半人高的、造型奇特的青铜祭台。祭台表面布满了斑驳的铜绿,刻满了与玉佩上类似的古老云雷纹和星象符号。在祭台的顶端,并非供奉神像,而是镶嵌着一个同样材质的、莲花状的青铜托座。
托座之上,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半块玉佩!其断裂的纹路,与沈星遥怀中的那半块,以及《禹墟纪略》上的图案,完美契合!
右边,则是一卷不知由何种兽皮鞣制而成、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古老卷轴!卷轴用一根暗金色的丝绦系着。
“找到了!”苏若璃激动地低呼,眼中迸发出光彩。
沈星遥的心脏也剧烈地跳动起来,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他强撑着身体,一步步走向祭台,目光死死锁定那半块玉佩和那卷兽皮图。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祭台的瞬间——
“轰隆——!”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石屑簌簌落下,猛地从他们来时的甬道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个嚣张而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声音穿透石壁,清晰地回荡在石室之中:
“里面的人听着!奉相爷钧旨,缉拿朝廷钦犯!乖乖交出东西,束手就擒,或可留尔等全尸!否则,等老子炸开这破石头,定将尔等挫骨扬灰!”
是杨国忠的人!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密室入口,并且试图强行破门!
追兵…已至门外!最后的生死时刻,骤然降临!
石室内,空气瞬间凝固。青铜祭台上那半块玉佩和古老的兽皮卷轴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却又远在天涯。
那堵住甬道入口的厚重石板,在门外猛烈的撞击下剧烈震颤,簌簌落下的尘土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杨国忠心腹那嚣张的咆哮,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石室内仅存的空气。
沈星遥和苏若璃的脸色在火折子摇曳的光线下,变得异常难看。
“他们…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还这么快?”苏若璃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父亲的书房密室,竟成了催命的囚笼!
“杨国忠…手眼通天。”沈星遥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他眼中血丝密布,目光却死死钉在祭台上,“府中必有他的眼线!从我们进府,甚至更早…就被盯上了!”他猛地想起乱葬岗那些配合默契、如同杀人机器般的灰衣杀手,一个更深的寒意从脊椎升起——杨国忠对这块玉佩的重视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轰!轰!
撞击声一次比一次沉重,每一次都让整个石室为之震动。石门上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灰尘如瀑般落下。门外传来兵刃劈砍石门的刺耳噪音和更多人的呼喝声。显然,对方在尝试破门的同时,也在召集更多人手。
时间不多了!
“拿东西!快!”沈星遥低吼一声,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眩晕,猛地扑向祭台!
他左手闪电般抓向那半块静卧在莲花托座上的玉佩!入手冰凉,质地温润,与他怀中那半块同源而生。断裂的纹路在他掌心完美契合,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感顺着指尖蔓延。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的右手也抓向了那卷系着暗金丝绦的古老兽皮卷轴!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兽皮卷轴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看似平静的青铜莲花托座,中心花蕊处那几颗毫不起眼的、如同凝固铜汁般的凸起圆珠,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光芒并非炽热,反而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紧接着,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从托座中心爆发出来!
沈星遥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瞬间攫住了他触碰卷轴的右手,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绑,猛地向前一个趔趄!他拼尽全力想要挣脱,但那吸力诡异无比,竟似能吞噬人的力量,越是挣扎,束缚感越强!
“沈公子!”苏若璃惊骇欲绝,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他。
“别过来!”沈星遥嘶声阻止。他额头青筋暴起,全身肌肉紧绷到极限,抵抗着那恐怖的吸力。他怀中的两块玉佩,在接触到这股力量的瞬间,竟同时微微震颤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乎在呼应着什么!
“是…是陷阱!这祭台本身就是最后的机关!”沈星遥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这祭台设计的歹毒之处!它既是保存信物和地图之所,也是引诱贪婪者踏入死亡的最后屏障!那莲花托座,根本就是一个强力的磁石陷阱,或者某种诡异的能量场!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盖过了所有声音!甬道入口处那块承受了无数次撞击的厚重石板,终于不堪重负,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碎裂、向内崩塌!
烟尘弥漫,碎石激射!
刺眼的火把光芒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了狭窄的甬道,将昏暗的石室照得亮如白昼!烟尘中,影影绰绰地显露出数十个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身影!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几乎堵住了半个甬道口,他身披黑色精铁鳞甲,手持一柄沉重的开山巨斧,脸上横亘着一条蜈蚣般的狰狞刀疤,正是刚才在外面叫嚣的那个杨国忠心腹——绰号“开山鬼”的雷彪!
“哈哈哈!找到你们了!小耗子们!”雷彪狂笑着,巨斧一指烟尘中僵持在祭台前的沈星遥和苏若璃,眼中闪烁着残忍而贪婪的光芒,“给老子拿下!尤其是他手里的东西!相爷要活的…呃,半死的也行!”
他身后的甲士们齐声暴喝,如同出闸的猛兽,挥舞着刀枪,踏着碎石瓦砾,凶猛地向石室中央扑来!沉重的脚步声、兵刃的寒光、狰狞的面孔,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压下!
前有诡异吸力如无形枷锁死死困住沈星遥的右手,后有如狼似虎的追兵破门而入,刀锋直指!
绝境!真正的十死无生之局!
苏若璃看着蜂拥而至的敌人,俏脸血色尽褪,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摸向袖中那支威力奇特的黄铜管,但面对如此多的甲士,那点手段无异于杯水车薪。
就在这千钧一发、沈星遥几乎要被祭台吸力彻底拉倒,雷彪的巨斧已高高扬起,狞笑着准备劈下的瞬间——
嗡——!
沈星遥怀中,那两块紧紧贴合在一起的玉佩,仿佛受到了某种终极的刺激,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实质般的璀璨光华!青白二色光芒交相辉映,瞬间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那光芒强烈、霸道,带着一种古老而威严的气息,竟硬生生地暂时逼退了莲花托座发出的诡异吸力!
沈星遥只觉得右手一松,那股恐怖的束缚感骤然消失!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沛然莫御的力量感,如同沉睡的火山般在他体内轰然苏醒!这力量并非源于他自身,而是来自那两块合二为一、此刻正疯狂脉动的玉佩!
没有时间思考这突如其来的异变!
“低头!”沈星遥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因那奇异力量的灌注而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铿锵!
他左手紧紧攥着那两块光芒流转的玉佩,如同握着一颗微型的太阳!右手则闪电般抄起祭台上那卷古老的兽皮卷轴,塞入怀中!同时,借着玉佩光芒爆发产生的瞬间推力,以及体内那股汹涌澎湃却无法掌控的巨力,他猛地旋身,将刚刚恢复自由的右臂,灌注了全身(或者说玉佩赋予)的狂暴力量,狠狠一拳砸在了身旁那座布满神秘纹路的青铜祭台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猛然在石室中炸开!
那看似坚固沉重的青铜祭台,竟在沈星遥这石破天惊的一拳之下,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底座瞬间碎裂,庞大的台身带着恐怖的动能,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呼啸着、翻滚着,朝着甬道口蜂拥而入的追兵们狠狠砸了过去!
“我操!快闪开!”冲在最前面的雷彪首当其冲,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化为极致的惊骇!那翻滚而来的巨大青铜阴影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远超人力所能及!他怪叫一声,根本来不及挥斧格挡,只能凭借本能狼狈地向侧面扑倒!
轰隆隆——!!!
青铜祭台狠狠砸入人群!沉闷的撞击声、骨骼碎裂的脆响、甲胄变形的刺耳噪音、以及凄厉绝望的惨嚎瞬间交织成一片!冲在最前面的七八名精锐甲士,如同被巨浪拍中的蝼蚁,瞬间被砸得筋断骨折,血肉模糊!沉重的祭台余势未消,碾过他们的身体,又狠狠撞在甬道口的石壁上,发出震天巨响,碎石纷飞,彻底堵死了大半甬道!烟尘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冲天而起!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常理的恐怖一击,不仅瞬间清空了石室中央的一大片区域,更将后续涌入的追兵彻底震慑!所有人都被这堪比神魔的力量惊呆了,攻势为之一滞!
“走!!!”沈星遥一把抓住还在震惊失神的苏若璃的手腕,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体内的那股玉佩赋予的狂暴力量正在急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虚弱和撕裂般的剧痛。刚才那一拳,几乎抽空了他所有的精神和体力。
他拉着苏若璃,趁着烟尘弥漫、敌人混乱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冲向石室后方——那里,在祭台被移开后,墙壁上赫然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显然,这才是设计者预留的、真正的生路!
“别让他们跑了!放箭!放箭!”雷彪从碎石堆里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半边脸被碎石划破,鲜血淋漓,状若疯魔地嘶吼着。
嗖!嗖!嗖!
反应过来的弓弩手仓促射出了零星的箭矢,但大部分被弥漫的烟尘和倒塌的障碍阻挡,少数几支也失了准头,钉在两人身后的石壁上。
沈星遥护着苏若璃,一头扎进了那未知的黑暗洞口。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身后是追兵气急败坏的咆哮和混乱的脚步声。
新的逃亡,在更深的黑暗与未知中,再次展开。而怀中的兽皮卷轴和那两块暂时沉寂却滚烫的玉佩,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和沉重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