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幽径

“路有了。”苏晚晴的声音在死寂的平台上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但里面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她提着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铅盒，目光如同探照灯，锐利地扫视着刚刚清理出来的通道口。那洞口宛如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深邃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只有一股裹挟着陈年尘埃、腐朽木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更深层阴冷气息的风，从中幽幽吹拂而出，拂过脸颊，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胖子李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被更深的恐惧取代。他缩着脖子，看着那黑黢黢的洞口，仿佛里面随时会爬出索命的恶鬼，嘴唇哆嗦着：“苏…苏大师…这…这真的能走吗？看着…看着比刚才还瘆得慌啊……”

苏晚晴没有理会他的废话，只是侧耳倾听了几秒洞内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气流声，然后果断道：“气流是通的，说明另一端有出口。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她转头看向我，“眼睛怎么样？能跟上吗？”

我用力眨了眨眼。视野虽然依旧带着磨砂玻璃般的模糊感，边缘残留的暗紫色光斑也还在，但那种尖锐的刺痛感在丹药作用下减轻了不少，至少不会影响基本行动了。更奇妙的是，或许是雷瞳透支后的某种补偿，也可能是身处这诡异环境中激发的潜能，我对周围环境细微的能量流动似乎有了一种模糊的感知。虽然不像开启雷瞳时那样洞若观火，但能隐约“感觉”到苏晚晴身上那股清冷稳定的月华之气，元宝如同小太阳般的净化光晕，以及…胖子李身上那混杂着恐惧、油腻和一丝若有若无、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此地阴气侵染的晦暗气息。

“能跟上，就是看不太清细节。”我如实回答，同时下意识地避开了胖子李的方向——那股晦暗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未干的尿骚味，实在有点挑战嗅觉极限。

“喵~”元宝轻盈地走到洞口边缘，探头嗅了嗅，碧绿的猫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它回头冲着苏晚晴叫了一声，似乎在评估风险，然后率先迈着优雅而警惕的步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片黑暗之中，小小的身影迅速被吞噬。

“元宝探路。跟紧我，保持距离，注意脚下和头顶。”苏晚晴不再犹豫，一手紧握铅盒，另一只手从背包侧袋抽出一支强光手电，“咔哒”一声，一道凝聚的光柱刺破黑暗，瞬间照亮了前方一段布满碎石和湿滑苔藓的通道地面。她身形一闪，紧随元宝之后，也消失在了通道口。

“等等我！苏大师！林兄弟！等等我啊！”胖子李一看人都进去了，顿时慌了神，手脚并用地就想往里冲，生怕被落下喂了这鬼地方的“东西”。

“别挤！”我低喝一声，侧身挡了他一下，“按顺序！苏晚晴说了，保持距离！”

胖子李被我挡得一趔趄，差点又摔倒，脸上肥肉抖了抖，满是焦急和惊恐：“我…我怕啊！这黑灯瞎火的，万一…万一从后面……”

“后面有东西，元宝会叫。”我冷冷地打断他，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也弯腰钻进了通道。冰冷的、带着浓重霉味的风瞬间包裹全身，光线骤然变暗，只有前方苏晚晴手电光柱在黑暗中晃动，勾勒出她挺拔而警觉的背影，以及元宝那偶尔在光晕边缘一闪而过的黄色尾巴尖。

通道比预想的要宽敞些，勉强能容一人直立行走，但顶部参差不齐，垂挂着不少湿漉漉、滑腻腻的钟乳石，脚下更是崎岖不平，碎石、朽木、甚至还有不知什么年代遗落下来的、锈蚀得不成样子的矿工帽碎片散落其间。空气异常潮湿阴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腐朽气息，还有一种…如同铁锈混合着淡淡血腥的、若有若无的怪味，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我们几人踩在碎石上发出的“咯吱”声、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偶尔头顶水滴落在石笋上的“滴答”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瘆人。

胖子李几乎是贴着我的后背在走，沉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他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不断冲击着我的神经。

“张…张兄弟…”胖子李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中突兀地响起，显得格外大，“你…你说…张…张守拙那老鬼…会不会在前面等着我们？他…他刚才…”

“闭嘴！”苏晚晴冰冷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噤声！你想把什么东西引过来吗？”

胖子李吓得一个哆嗦，立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只发出“呜呜”的闷哼。

我集中精神，努力调动那模糊的感知力。黑暗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苏晚晴的手电光柱突然停顿了一下，光晕在她脚下汇聚。

“有岔路。”她低声道。

我们加快几步跟上去。果然，通道在这里一分为二。一条继续向前，坡度似乎微微向下，另一条则向右拐，通道明显狭窄了许多，而且地面更加湿滑，石壁上凝结着厚厚一层如同鼻涕般的、暗绿色的粘稠苔藓，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甜腐臭味。

元宝正蹲在两条岔路中间，小巧的鼻子翕动着，似乎在仔细分辨空气中的气味。它先是转向那条狭窄腥臭的岔道，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呼噜”声，尾巴高高炸起，背部的毛也竖了起来，显然对那边极其排斥。接着，它又转向主通道的方向，嗅了嗅，虽然依旧警惕，但炸起的毛发稍微平复了一些，冲着苏晚晴“喵”了一声，用爪子指了指前方的主通道。

“走这边。”苏晚晴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元宝指向的主通道。她用手电光仔细扫过岔路口附近的地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苏大师，您找啥呢？”胖子李忍不住小声问。

“痕迹。”苏晚晴头也不抬，光柱最终停留在主通道入口处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地面上。那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浮尘，浮尘之上，赫然印着几个浅浅的、但边缘异常清晰的……爪印？那爪印形状怪异，似人非人，指节扭曲，尖端带着锐利的勾痕，更重要的是，爪印周围残留着极其微弱、却让我的感知力本能感到刺痛和厌恶的……暗紫色能量残余！和张守拙指甲印痕上的气息同源！

“张守拙……他来过这里。”苏晚晴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这痕迹很新，显然是不久前留下的。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脊背。那老怪物，果然还在附近徘徊！他引我们入矿坑，破坏锚点，难道仅仅是为了困死我们？还是说……他另有所图？这矿道深处，究竟藏着什么？

“走！”苏晚晴的语气更加凝重，率先踏入主通道。元宝立刻跟上，小小的身躯紧绷着，如同拉满的弓弦。

通道继续向下延伸，坡度平缓但持续。四周的石壁开始出现明显的变化。不再是天然岩洞的粗糙，而是出现了大量人工开凿的痕迹！虽然年代久远，被水汽和苔藓侵蚀得模糊不清，但那整齐的凿痕、支撑过木架的凹槽、甚至还有嵌入岩壁、早已锈蚀断裂的粗大铁钉……无不昭示着这里曾经是一条重要的矿道。

脚下的碎石间，开始零星出现一些散落的、腐朽发黑的木质轨道枕木，偶尔还能看到一小截扭曲变形、锈迹斑斑的铁轨。空气里那种铁锈混合着淡淡血腥的怪味似乎也更浓了一些。一种沉重的、被岁月掩埋的压抑感，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我的天爷……这矿道得有多老了……”胖子李看着岩壁上的凿痕，咂舌道，恐惧似乎被暂时压下去一些，职业病的好奇心冒了头，“看这开凿手法和轨道，怕不是……前清时候的？不，可能更早……”

他正说着，脚下突然踩到一个滑溜溜、圆滚滚的东西。

“哎呦！”胖子李惊呼一声，重心不稳，庞大的身躯像座肉山一样猛地向后倒去！

“小心！”我下意识想伸手去扶，但右臂的剧痛让我动作慢了半拍。

砰！

“嗷——！！！”

一声闷响，紧接着是胖子李杀猪般的惨叫。

他结结实实摔了个四脚朝天，屁股狠狠砸在冰冷坚硬、满是碎石的地面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泪都快出来了。而被他踩到的那个“罪魁祸首”——一个锈蚀了大半、沾满泥污的矿工用铁皮水壶——咕噜噜滚到了通道中央。

“噗嗤…”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猫叫从前面传来。

我和苏晚晴都停下了脚步。只见元宝不知何时蹲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正歪着小脑袋，碧绿的猫眼饶有兴致地看着摔得七荤八素、哼哼唧唧的胖子李，尾巴尖还愉悦地轻轻摆动了两下。

“你…你这小畜生！是不是你故意把这破壶放这儿的？！”胖子李又羞又怒，指着元宝破口大骂，试图挽回一点颜面。

“喵~”元宝舔了舔爪子，眼神里充满了“愚蠢的人类”的不屑，轻轻一跃，跳下岩石，优雅地走到那个铁皮水壶边，伸出小爪子，嫌弃地拨弄了一下。那眼神仿佛在说：本喵才没兴趣跟你玩这种低级把戏。

“好了！起来！”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再磨蹭，是想留在这里陪这些老古董吗？”

胖子李哼哼唧唧地，在满地的碎石中狼狈地挣扎着想爬起来。就在这时，我模糊的视野边缘，似乎捕捉到通道前方，苏晚晴手电光柱扫过的尽头处，黑暗的轮廓似乎……出现了一个极其规整的、方方正正的转角？不像天然形成！

“前面…好像有东西？”我下意识地开口，努力集中模糊的视线和那微弱的感知力望过去。

苏晚晴立刻将手电光聚焦过去。

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通道的尽头。那果然是一个近乎九十度的、人工开凿痕迹异常清晰的转角！而在转角之后，通道似乎豁然开朗！更引人注目的是，在转角处的地面上，似乎散落着一些……不同于碎石和朽木的东西？颜色更深，形状也更规整……像是……破碎的陶片？

“走，过去看看。”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率先迈步。元宝也停止了戏弄胖子李，重新绷紧身体，竖起耳朵，紧紧跟在苏晚晴脚边，猫瞳警惕地盯着转角后的黑暗。

胖子李也顾不上疼了，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跟上。

我们小心翼翼地转过那个冰冷的、布满凿痕的转角。

强光手电的光柱瞬间失去了狭窄通道的束缚，猛地向前方铺洒开来！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瞬间屏住了呼吸，连元宝都发出了一声带着极度警惕和厌恶的低沉嘶鸣！

通道在这里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到令人心悸的地下空间！

手电光柱如同投入深渊的萤火，只能照亮眼前有限的范围。目之所及，是一个巨大无比、仿佛被巨斧生生劈开的地下洞窟！洞窟的顶部高悬在无法触及的黑暗中，无数粗壮、狰狞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黑色獠牙，密密麻麻地垂挂下来，尖端不断滴落着冰冷的水珠，在死寂中发出单调而瘆人的“滴答”声。

地面不再平整，而是布满了巨大的、形态各异的嶙峋怪石，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化石。洞窟中央，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但那片区域的景象，却让我们的血液几乎要凝固！

那里，密密麻麻，堆叠如山！

不是矿石。

是骸骨！

无数惨白、灰败、或是带着暗沉锈色的骸骨，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有人类的！破碎的头骨、断裂的肋骨、扭曲的四肢骨……更多的，是各种大型兽类的骨骸，有些骨骼巨大得超乎想象，形状也极其怪异，绝非已知的野兽！它们杂乱无章地堆砌着，形成了一座座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山！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和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阴冷煞气，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包裹了我们！

而在那骸骨堆积的区域中心，手电光柱颤抖着移过去……

一个巨大的、用暗红色石头垒砌而成的圆形祭坛，如同一个巨大的、凝固的血痂，突兀地矗立在累累白骨之上！

祭坛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诡异、充满亵渎意味的暗紫色符文！那些符文仿佛是用干涸的血液混合着某种粘稠的污秽之物绘制而成，在光线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不祥的幽光！一股远比铅盒中泄露出的更加浓郁、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混乱与毁灭气息，正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从祭坛深处缓缓弥漫开来！

整个洞窟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死寂中，只有水滴落下的声音，如同敲打在心脏上的丧钟。

胖子李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裤裆处……似乎又有可疑的深色水渍在蔓延。他双眼圆瞪，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恐惧在脸上扭曲。

苏晚晴握着强光手电的手臂绷得笔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脸色在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定着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祭坛。她另一只手中紧握的铅盒，似乎也感应到了祭坛的气息，内部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震颤和嗡鸣，仿佛在与之呼应！

我识海深处，那截暗金色的指骨，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母亲那股深沉的悲怆与守护意志，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剧烈地沸腾起来！一股强烈到无法形容的、源自血脉的悸动和……难以遏制的悲伤与愤怒，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右臂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同时穿刺！

眼前的模糊视野剧烈晃动，残存的暗紫色光斑疯狂闪烁、旋转！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强烈的共鸣感，如同无形的锁链，将我的感知死死地牵引向那座白骨祭坛的核心！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