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风浪

虽然天祚帝以宽大的心胸容忍了阿骨打在宴会上的表现,波澜就此结束,但没有人能保证天祚帝心中的波澜已经结束。宴会之后不久,天祚帝叫来辽国的枢密使,此时枢密使是萧奉先。天祚帝说道:“前日宴会上的那个叫阿骨打的家伙不是个寻常人,可找个借口杀之,否则必留后患。”

这虽然包含了天祚帝的一些个人感情,但也体现了天祚帝的洞察力和高超见识。

对于天祚帝这样的卓识和言论,这个叫萧奉先的人的见解完全不同。萧奉先说:“这些山野粗人素来不知礼义,没有大过错就杀了他们,恐怕会伤害他们的向化之心。”之后,萧奉先又以反证法驳斥了天祚帝的“必贻后患”的观点,说道:“假有异志,又何能为?”——即使他们有异志,又能怎的!《辽史·卷二十七·本纪第二十七·天祚皇帝一》。

发表如此见解,如果不是内线或叛徒,便是目光短浅、毫无见识的鼠辈。以后的发展表明,这个叫萧奉先的人就是一个大仓鼠,目光短浅,贪得无厌,好事不做,坏事做尽。

在萧奉先的参谋下,天祚帝远见的观点发生了改变,不再追究此事。

这对于阿骨打,无异于纵虎归山,而对于天祚帝,却是“自掘坟墓”。为了给爹娘奶奶报仇,天祚帝挖掘了许多坟墓,而在鼠辈萧奉先的帮助下,天祚帝也给自己挖了一个坟墓。

现在,我们不得不为天祚帝叹息,为什么天祚帝遇到的都是这样的人?前面出了一个耶律阿思,现在又冒出了一个萧奉先!

在叹息的同时,我们也会想到两个人物:第一个是萧兀纳,此人曾像狗一样忠诚地守护着天祚帝;第二个是萧合鲁,此人曾明智地指出女真人的威胁,并奏请天祚帝加强军备建设。但这样忠诚、卓越的人就像流星一样稍纵即逝,而在天祚帝的朝议中,他们的声音或是永远消逝,或是变得微弱得难以让人听到。

有了这样的对比后,我们又会感叹:历史大爷,你是多么地公正无私!

各种感叹过后,我们自然而然地会注意到这个叫萧奉先的鼠辈。萧奉先,姓萧名奉先……稍等一下,在介绍萧奉先之前,我们先抽出一小块篇幅,叙述一下耶律阿思的后事,毕竟此人非常有才,而且很贪。

我们记得,天祚帝即位后,派耶律阿思全权负责惩处乙辛余党,但此人收受贿赂,致使许多乙辛余党逃脱了处罚。在萧合鲁指出女真人威胁,请奏加强边境军备时,又是此人给予反对,最终使萧合鲁的请奏未能通过。

这样一个贪官,一个误国奸臣,其结局会是怎样?

不得好死!

当然,这只是善良人们对于贪官污吏、误国误民的奸臣的一种美好愿望,而现实与愿望总会相差甚远。耶律阿思后来被天祚帝尊为“尚父”——功勋卓著的姜子牙曾有过此头衔——之后又被封为赵王,活到八十岁才死,死后还被追封为齐国王。《辽史·卷九十六·列传第二十六·耶律阿思》。

寿终正寝,结局很是圆满。

若哪位读者有什么感想感慨感受感叹可尽管去抒发表达倾诉宣泄自己心中的这些东西,完毕再回来看这位萧奉先先生。

萧奉先,姓萧名奉先。《三国演义》中,有一个叫吕奉先的人,他们除了“名”“字”相同,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不是什么好人。

不幸的是,这样一个不是好人的人,将在此后十多年的时间里,紧密地陪伴在天祚帝身边,共同度过之后的峥嵘岁月,并帮助天祚帝将大辽帝国埋葬在他们自己挖掘的坟墓中。

由于萧奉先将在本章下文经常出现,所以我们对萧奉先只做如下介绍:萧奉先是天祚帝一个名叫“元妃”的老婆的哥哥,用一句俗语来说,萧奉先是天祚帝的大舅子。

介绍完这些配角,继续我们的情节。

天祚帝以宽广的胸怀饶恕了阿骨打在头鱼宴上的全部罪过,波澜至此完美平息。之后,天祚帝又以更宽广的胸怀将完颜部的吴乞买、完颜宗翰、完颜骨舍等加官晋爵,原因是他们的狩猎技术高超,在天祚帝的狩猎活动中,他们能够呼鹿、刺虎和搏熊。《辽史·卷二十七·本纪第二十七·天祚皇帝一》。

从史料来看,天祚帝并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安分守己,随遇而安,虽然他有自己的理想,但那只是“捺钵”狩猎,他向往的是和平安宁的狩猎生活。不过命运总会跟这些安分守己的人开玩笑。头鱼宴的那个小波澜之后,天祚帝的生活中不时荡起一些大小波澜,让安分守己的天祚帝不能安宁。

首先,阿骨打并没有因为天祚帝宽广的胸怀而心存任何感激,他不但以小人之心度天祚帝君子之腹,认为天祚帝已怀疑他有谋反之心,还落实在行动上,积极扩展军备,扩大势力,并准备武力抗辽。阿骨打也成为天祚帝波澜的主要制造者。

头鱼宴之后不久,阿骨打起兵兼并了与自己邻近的赵三、阿鹘产部落,并俘虏了他们的家属,赵三、阿鹘产逃到辽国。阿骨打继任为完颜落首领后,向辽国索要赵三、阿鹘产,辽国当然不给。从此以后,对于天祚帝的命令,阿骨打是再也不遵从了。

对于阿骨打这些无礼行为,天祚帝同样以宽广的心胸进行了宽恕。分析其中原因,一是阿骨打的完颜部只是一个几百人的小部落,所制造的波澜还不足以引起天祚帝的注意,天祚帝坚信的是萧奉先的那句话:“假有异志,又何能为?”二是此时的天祚帝,已经深深陶醉到“捺钵”狩猎的伟大事业中了:头鱼宴四个月后,天祚帝跑到南山去打熊;第二年正月,天祚帝狩猎于狗牙山;六个月后,天祚帝去秋山狩猎……以后的岁月,天祚帝始终如一地投入自己挚爱的狩猎事业之中,而对于各单位呈报的奏章,一般情况是,“四方奏事,往往不见省”。《契丹国志·卷之十二·天祚皇帝下》。

不过,也有一些波澜引起了天祚帝的注意。头鱼宴后第二年(天庆三年, 1113),一个叫李弘的人以“左道”聚众作乱。李弘是何许人也,“左道”又是什么道(方腊的“左道”是明教),无从考证,但这一次,天祚帝没有展现他宽广的心胸,作乱很快被平定,李弘被杀死,并且“分尸五京”《辽史·卷二十七·本纪第二十七·天祚皇帝一》。

这里说明一下,辽国有五京:上京临潢府(今内蒙古巴林左旗南)、东京辽阳府(今辽宁辽阳)、中京大定府(今内蒙古赤峰宁城西)、南京析津府(今北京)、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五京之间纵横数千里,如此看来,“分尸五京”绝对是一项费时费力的大工程,一般人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水欲静而风扰之。如果说前面的风只是微风、小风、轻风,但天庆四年(1114)的这场风升级成了中级风。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在之前盈歌兼并其他部落的过程中,纥石烈部首领阿疎不服从完颜部领导,并阻止阿骨打征讨温敦部。盈歌派兵讨之,阿疎兵败,之后逃到辽国。阿骨打即位本部首领后,出于各种原因,派人到辽国索要阿疎,辽国不给。阿骨打便以此为由,集中女真各部兵力,攻打辽国宁江州(今吉林扶余东)。

当时天祚帝正在庆州猎鹿,这样的中级风并没有影响到天祚帝,不过天祚帝也采取了行动,派遣渤海军前去增援。

态度决定一切。宁江州战役的结果验证了这句话,态度认真孤注一掷亲率将士拿刀砍人的阿骨打战胜了敷衍塞责毫无准备正率部下弯弓射鹿的天祚帝。女真人打败了前来增援的渤海军,并乘胜一举攻下宁江州。

如果将前面的一些小冲突称为波澜,那这次动静可称为波浪。

波浪发生后,天祚帝态度有所转变,开始注意到这个在“头鱼宴”上不跳舞,名字叫作阿骨打的女真人。一个很直接的问题摆在天祚帝面前:阿骨打夺了我的宁江州,我该怎么办?此时,天祚帝的表现与封建帝王的独裁专制大相径庭,他召集群臣,民主地讨论这个问题。

会上,汉人行宫副部署陶苏斡说:“女真国虽小,但女真人勇猛善射,自平叛了萧海里叛乱后,势力日益扩展;当今之计,不如广征各路兵马,以气势威慑之,或许可使其屈服。”

史载,陶苏斡有一头近五尺长的秀发,从陶苏斡的这般言论可以看出,陶苏斡的见识和他的头发一样的长。

对于这样的卓识远见,枢密使、鼠辈萧奉先又有不同的见解:“陶苏斡所言,只是向敌人示弱而已;只需征发滑水以北的兵力,足能抵挡女真人了。”《辽史·卷一百一·列传第三十一·萧陶苏斡》。

萧奉先言简意赅,气势磅礴,大有武将风度。如果一名武将说出这样的话,必会振奋军心,提高士气,但作为一国的最高军事统帅说出这样的话,就有些不合身份了。在下认为:作为一军统帅,就算是必胜的战事,也应有“如果战败”的相关考虑,即便对战场态势有足够的把握,也不应该有“足以拒之”这样绝对武断的必胜感觉。

这已是萧奉先第二次发表与众不同的观点了,第一次是头鱼宴后反驳天祚帝“若留阿骨打,必贻后患”的观点。

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他们从来不认同他人的观点,即使他人的观点是正确的,他们也要进行吹毛求疵式的反驳,并树立一个新的观点,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最主要是显示自己的所谓高明。通过分析萧奉先的这两次反驳,我们可以将萧奉先归入这种人中。对于这种人,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怜可叹可悲可笑亦可以理解的是,天祚帝又听从了萧奉先的建议。如果说上一次天祚帝听从萧奉先将阿骨打饶恕是一时失误,那么这次又听从萧奉先,我们可初步判定天祚帝和他爷爷辽道宗一样,长着一副猪脑子。

会议结束后,天祚帝任命萧奉先的弟弟萧嗣先为东北路都统,萧挞不也(记住这个名字)为副都统,调拨各路军马七千余人,攻打阿骨打。

战斗很精彩,战斗的过程和细节我们留到下一章叙述,因为在这场精彩的战斗中,天祚帝的大辽军队完全变成了配角,而主角理所当然地成了态度认真的阿骨打。

战斗的结果是,辽兵被女真人彻底击败:主帅萧嗣先率先逃跑,辽军死伤惨重。

辽军战败,许多辽兵死在了战场,但以萧嗣先为代表的许多人还是活了下来。失败必须有人承担责任,萧嗣先作为主帅,率先逃跑,绝对是第一责任人。萧嗣先很害怕,不过有一个人惦记着他,就是他的哥哥萧奉先,萧奉先担心他的弟弟被砍头,上奏天祚帝道:“出河店败下来的军队害怕被治罪,一直潜逃在外,如不赦免其败阵之罪,恐怕将相聚为患。”

对于萧奉先这样的请奏,猪头天祚帝从之。天祚帝颁布大赦令,萧嗣先仅仅被免去官职,未获得任何惩罚。《辽史·卷二十七·本纪第二十七·天祚皇帝一》。如此为弟弟着想,真是一个好哥哥。

这应该是军队中最忌讳的“赏罚不明”。辽国将士私下抱怨说:“战则有死而无功,退则有生而无罪。”有了这样的抱怨,辽军的士气可想而知。与此同时,一个神秘的传言在辽国军队中流传开来:“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而出河店战役之后,女真军队真的超过了一万!

抱怨归抱怨,传言归传言,天祚帝是不在乎这些的,就是在乎也没办法。天祚帝分析了宁江州、出河店两次失败的原因,他虽然信任萧奉先,但也对萧奉先提出了疑义,他认为,两次对女真用兵失败,是萧奉先不知兵事所致。于是,天祚帝改用汉人张琳负责东征女真事。

张琳,辽国沈州人,官至南府宰相,在辽国汉人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不过在负责东征的事情上,张琳很有自知之明,他以“凡军国大计,汉人不与”的辽国传统为由进行推脱,天祚帝没有批准,张琳只能硬着头皮从事了这项工作。

事实证明天祚帝没有慧眼识人的能力,而张琳也确实有自知之明,因为张琳完全不懂用兵之道,他采取的措施只是广招兵马,分道进讨,类似加强训练、严明军纪等提高战斗力的有效措施,全然没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而广招兵马又加重了大辽百姓的负担,结果是“生业荡散,民甚苦之”。原本不和谐的大辽社会变得更不和谐。《辽史·卷一百二·列传第三十二·张琳》。

各种因素加在一起,我们很容易想象到战场上的胜负。

出河店之战两个月后,宾州(今吉林农安红石垒)、咸州(今辽宁开原)、祥州(今农安万金塔东北苏家店)三州纷纷投降阿骨打,前往宾州、咸州增援的辽兵也被女真人击败。

不过,这只是开始。


天庆五年(1115)正月初一,阿骨打称帝,建立金国。女真人彻底完成了蜕变,而女真人所掀起的风浪也升级为飓风、巨浪。

对于阿骨打这种背叛宗主国、自行称帝的小人行径,天祚帝以书面形式表达了强烈的愤慨和不满,并给予了严厉的谴责,同时下诏要亲自征讨。但是,天祚帝也展现了自己安分守己、随遇而安的优秀品质,表示可以考虑和阿骨打议和。

面对天祚帝抛来的胡萝卜和大棒,阿骨打也以书面形式进行了回复:如果您将叛人阿疎归还女真,并将黄龙府(今吉林农安)迁出,咱们可以进行和议。《辽史·卷二十八·本纪第二十八·天祚皇帝二》。

天祚帝坚决否决了阿骨打这种无礼要求,战争不可避免地继续爆发。

当月,双方在达鲁古开战,辽军战败;七月,双方又在白马泺进行了较量,金兵获胜。

就在双方激战正酣之际,天祚帝也没有忘记“练习武事”,当然,是以“捺钵”狩猎的形式进行的:这年七月,正当双方在白马泺进行激烈较量时,天祚帝“猎于岭东”。

面对战场上的接连失败,正在狩猎的天祚帝非常生气,八月,他罕见地下令停止狩猎,调集番、汉兵等七十万大军,准备亲自率兵消灭阿骨打。

就在天祚帝调集兵马粮草的时候,黄龙府又被女真人攻陷。同时,天祚帝收到阿骨打的信:如果您归还女真叛人阿疎,我立刻班兵还师。

天祚帝真的生气了,立誓必灭女真人,他颁布诏令:“女真作过,大军翦除。”天祚帝率领七十万大军,直奔黄龙府,准备将女真人一举歼灭。

种种迹象表明,生气的天祚帝将和阿骨打上演一场生死大决战。

但是老天没有安排他们公平交手的机会,就在天祚帝经过三个月行军,准备与阿骨打决战时,辽军内部发生了叛乱。

叛乱的领导者是耶律章奴,耶律章奴率领本部亲信,直奔天祚帝老巢上京而去。

天祚帝得知后,停止进攻阿骨打,下令数十万大军回撤上京,消灭叛乱者耶律章奴本部分记述依据《辽史·卷二十八·本纪第二十八·天祚皇帝二》《金史·卷二·本纪第二·太祖》。。天祚帝作此决定,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连自己皇位都保不住了,消灭阿骨打又有何用?“攘外必先安内”,天祚帝也认同这个理儿。

形势比人强。

在天祚帝撤退途中,得知耶律章奴并不是自立为帝,而是拥立耶律淳为帝。耶律淳我们不陌生,四十年前,耶律乙辛曾奏请辽道宗立此人为皇位继承人,按辈分,此人是天祚帝的叔叔。天祚帝即位后,先后封耶律淳为郑王、越王,拜南府宰相,直至加封魏国王。虽然如此,但谁能确定耶律淳不会和耶律章奴一同谋反?所以,天祚帝立即派出使者,快马前往耶律淳所在地南京,向耶律淳说明要以大局为重,不要被耶律章奴迷惑,等等。

但是,形势又急转直下,在天祚帝撤退途中,遭到了阿骨打的袭击。

耶律章奴带走的人马不过三百余人,这对于天祚帝的七十万大军可以说是微不足道。而阿骨打只有两万人马。之所以说形势急转直下,是因为最后的结果:天祚帝的七十万大军硬生生被阿骨打的两万人马打败了,而且败得惨不忍睹!

让天祚帝稍感欣慰的是,耶律淳并没有与耶律章奴同流合污,他一如既往地保持了对天祚帝的忠心。耶律淳杀掉了耶律章奴派来的两名使者,并将人头献给天祚帝。

但是叛乱还没有结束。

耶律章奴知道耶律淳不与自己为伍后,在前往上京的途中召集了数百名落草为寇的流氓人士,这样,耶律章奴的兵力达到千余人。耶律章奴很清楚自己的实力,没有带领这千余人进攻上京,而是攻取周围一些州郡。其间,一些谋反人士及一个叫侯概的人率部归顺了耶律章奴,耶律章奴的队伍达到了数万人。

耶律章奴有了这数万军队后,曾全力进攻上京,但始终未能攻克。之后,耶律章奴退至广平淀。但在这里,遭到了忠于辽国的女真人阿鹘产的攻击。

对于阿鹘产,前文曾提到,头鱼宴后,阿骨打不断兼并其他女真部落,其中就包括阿鹘产部。阿鹘产被阿骨打打败后,逃到辽国,天祚帝将其收留。

现在,阿鹘产开始报答天祚帝的收留之恩。

阿鹘产手下只有三百名女真骑兵,而耶律章奴手下有数万名各色士兵。战斗的结果是,阿鹘产的三百名女真兵完胜耶律章奴的数万兵将,且“擒其贵族二百余人”。耶律章奴在逃亡途中被抓获,之后,耶律章奴的心脏被挖出来献给祖庙,并且,他也享受到了“分尸五京”的超常待遇。《辽史·卷一百·列传第三十·耶律章奴》。

纵观耶律章奴事件,有三点给人印象深刻。

其一,女真人很生猛。被阿骨打打败的女真人还如此生猛,阿骨打之生猛可想而知;江湖传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并非徒有虚名。

其二,耶律章奴很可爱。也没提前沟通一下,就拥立人家为皇帝;人家不答应,搞得自己很被动,最后还把命赔了进去。

其三,辽国列祖列宗心情很复杂。耶律章奴的心脏被天祚帝敬给祖庙,不知道辽国的列祖列宗看到自己子孙敬上同为自己子孙的心脏,会有何种感受?悲伤,气愤,痛心,无奈……感受应该很多,不过估计都不是什么好感受。


耶律章奴叛乱事件虽然最终平息,而阿骨打掀起的风浪一刻都没停息。就在耶律章奴叛乱期间,金军攻下渖州(今辽宁沈阳),之后又轻易攻下东京,这一年是天庆六年(1116)。

面对阿骨打发起的置人于死地的狂风巨浪,天祚帝也没闲着,他采取了一项扩大兵源的有力措施:“有杂畜十头以上者皆从军。《辽史·卷二十八·本纪第二十八·天祚皇帝二》。我们可以推断,这项措施的制定一定和那个有自知之明的张琳有关,因为他主管征讨女真人的事务。不过制定这样的措施,可以让人理解,但又让人迷惑不解。

可以理解的是,天祚帝连战连败,辽国兵力已大大不足。而征集兵力,补充兵源,乃是一项再正常不过的措施。

让人迷惑不解的是,天祚帝征集对象是“有杂畜十头以上”的富裕户。我们正常思维一般是,打仗不要命的往往是穷人,而富人养尊处优,怕苦怕累更怕死,一般不适合这类拿刀动枪杀人掉脑袋的血腥工作。所以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天祚帝舍弃能打仗的穷人而征集不能打仗的富人,能打得过生猛异常的女真人吗?这个问题的提出,或许是因为我们没有摆脱现代人的思维观念,没准在八百多年前的辽国,富人比穷人就是能打仗呢。

不过事实证明,在这一点上,人类的思维观念是不受时空限制的,这些措施对于阿骨打的金兵没有任何效果。这一年年末,张琳被免去官职。

不管怎样,面对阿骨打掀起的狂风巨浪,天祚帝是采取应对措施了。处理完这些事后,天祚帝还有更忙的事儿,这一年七月,天祚帝“猎秋山”。紧接着,辽国境内又发生了两起叛敌事件。《辽史·卷二十八·本纪第二十八·天祚皇帝二》。

天祚帝很忙,阿骨打也没闲着。阿骨打以一种贪得无厌的进取精神,除了对归顺自己的辽军来者不拒外,还继续吞食着辽国的领土。夺得东京后的第二年(天庆七年,1117),阿骨打进攻松花江上的春州,辽国东北部的军队不战自溃,接着,金军又轻易攻下泰州(今吉林白城东南)。

阿骨打这种近似疯狂的骚扰行为丝毫没有影响到天祚帝对狩猎事业的执着,当年七月,天祚帝再次前往秋山狩猎,估计秋山并没有满足他对狩猎爱好的重口味。八月,天祚帝又前往斯那里山,继续狩猎。

或许天祚帝从狩猎中获得了灵感,九月,即这两次狩猎刚刚结束,天祚帝立即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试图阻止阿骨打的骚扰行为。

首先,天祚帝起用了自己的叔叔耶律淳,耶律淳由于没有参与耶律章奴的造反行为,此时已被封为秦晋国王,都元帅。天祚帝令耶律淳征募各地的难民,组成一支新军,名为“怨军八营”,共募得两万八千余人。张琳被免官后,天祚帝不再征集富人而征募难民,这应该算一个进步,因为它符合了人类的正常思维。

其次,天祚帝“猎辋子山”,还是这个月,天祚帝又去打猎了。我只能相信这是天祚帝采取的一项措施,因为实在找不出天祚帝的其他御敌措施了,因为天祚帝的行为太离奇了,敌人已经攻到了自己家中,天祚帝还在狩猎消遣,而这已是天祚帝本年度第三次狩猎了。

不过,也许这是天祚帝“战略上藐视敌人”的一种展现,是增强己方信心,瓦解敌军士气的一种心理战。“任他风吹雨打,我自闲庭信步”绝对是一种超然的品质,但在这样的境况下践行这样的品质,其效果又是那么显而易见。

同年(1117)十二月,耶律淳率领的这些“怨军”与金兵遭遇,战斗结果没有出人意料,金兵获胜。

对于战场上的失利,天祚帝勇敢地承担了责任,并“下诏自责”。这不由得让人想起现在许多贪官的恶事暴露后,哭着鼻子说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善有善还,恶有恶还,如果没还,也属……自然。世界很复杂,人类很伟大。

不过高人一等的帝王高官能够道歉自责,也将其归为一种进步吧。如此一来,天祚帝继改征难民之后,已是第二次进步了。

阿骨打似乎完全没有关注这些,一如既往地吞食着辽国的城池,转眼间,阿骨打攻陷中京周边州县,兵锋直指中京。

此时,天祚帝正在中京,面对疯狂的阿骨打,天祚帝“昼夜忧惧”。不过,昼夜忧惧的天祚帝还是采取了应对措施,他命令财务官将库房的珠玉、珍玩等宝贝搜集起来,打包成一百多个包裹,并令人准备骏马两千匹,时刻准备着离开这座已陷入危境的城市。

并且,天祚帝还信心满怀地说:“若女真必来,吾有日行三百五十里马若干,又与宋朝为兄弟,夏国舅甥,皆可以归,亦不失一生富贵。”——如果女真人打过来了,我有无数匹千里马,又与宋朝是兄弟,与夏国是亲戚,在哪里都可以安身,在哪里都不失一生富贵。

先说明一下天祚帝这句话中包含的两点历史背景。

其一,天祚帝与宋朝为兄弟。一百多年前,辽国和宋国经常打仗,后来,两国签署“澶渊之盟”,盟约规定:辽、宋以兄弟相称,但宋朝每年得向辽国进贡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作为条件。这样的兄弟关系,天祚帝作为资本炫耀,而宋国一直作为耻辱深藏。

其二,天祚帝是夏国的舅舅。十多年前,天祚帝调停宋、夏战争,但他明显偏向于西夏王朝,并将一名同族女子封为“成安公主”,下嫁给西夏国王——上文曾简单提到此事,下文还会较详细说明。如此看来,天祚帝是夏国的舅舅倒也能说得过去,但又给辽宋兄弟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

有了这样的历史沉淀,所以天祚帝说出了这样自信的话。不过身为一国皇帝,置自己社稷子民于不顾而给自己安排如此后路,那这个皇帝也就做到家了。难能可贵的是,天祚帝心中是想着社稷子民的,他在表达了上面的意思后,继续说道:“(吾)所忧者,军民受祸耳。”《契丹国志·卷之十·天祚皇帝上》。我所担忧的,是我的子民遭受祸害罢了。

完整地表述天祚帝的这一席话,就好比一个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中有刚生完孩子的老婆、下有刚呱呱坠地的孩子的壮汉,不知什么原因,惹上了一伙强盗,于是,强盗要杀壮汉全家灭口。在强盗的这一决定毫无妥协并已逐步变成事实的情况下,壮汉说道:“如果强盗来了,我跑得比他们快(可理解为千里马),就算逃到深山大海(宋国、夏朝),也可以靠打猎捕鱼安身(亲戚照顾),生活也不乏滋润。”然后,壮汉又说:“我所担忧的,是我的老娘老婆孩子受祸而已。”

本想再掰扯些老娘生养你老婆让你爽孩子给你希望你有赡养保护抚养他们的责任和义务等大道理,但对说出这种话的人又觉得无话可说:不顾家人而为自己寻找后路的想法就是一种无耻,而用担忧家人做幌子标榜自己的所谓责任心,简直就是一种无耻至极。

到了现在,我不得不以非常沉痛的心情说:本章的主角天祚帝是一个无耻至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