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路边的野花

宋江降了,方腊败了,天下又太平了,又该过神仙日子了。不知道徽宗是不是这样想的,但他是这样做的。

方腊起义的硝烟还没散尽,徽宗便立即下令恢复各地应奉局事务,花石纲又开始在江湖纵横驰骋。朱勔重新上岗,没办法,艮岳还未完工,还差好几块大石头呢,朱勔不能休息呀。各项活动恢复至从前,文武百官贪贪污,受受贿,拍拍马屁,溜溜须,欺压欺压老百姓,该干吗就继续干吗。算命作法的继续算命作法,大仙道士给徽宗炼丹的继续炼丹。至于老百姓,该种地还得种地,该交租还得交租,该服徭役还得服徭役,没吃的就饿着,没穿的就冻着,没吃没穿就连饿带冻着,谁让你是下贱的老百姓呢。

大宋王朝继续迈着潇洒的脚步,昂首阔步地前进着。徽宗继续做他的道尊皇帝,继续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神仙做久了,也会烦的,鱼翅吃多了,也会腻的,虽然修炼仙术是为国为民的一件大事,但时间长了,也就没了新意,没有了新意,也会让人厌倦的。

这些皆是人之常情,实在是让人无可厚非!

常人遇到这些情况,那是活腻了,吃两天窝窝头,忆苦思甜一下,或自己抽自己两个耳刮子,反省一下,也就没事了。徽宗遇到这些情况,那就成了国家事件,那绝对是下人的过错,徽宗虽然是人,却是屁股底下坐着龙椅的人,让徽宗郁闷了,那还了得。

下人赶忙研究讨论,寻找各种方法和措施,来解除徽宗心中的郁闷。

这次为徽宗解闷的是高俅。

高俅,曾在《水浒传》中逼得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家破人亡,史实中,此人原是一个市井无赖,曾做过苏东坡的小书童,不过此人球踢得很好(蹴鞠),被还是端王的徽宗看中。徽宗即位后,升高俅为殿前都指挥使(统领大内侍卫)、开府仪同三司等职,官至太尉。

这次,高俅为徽宗寻找的这个解决办法,成就了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这个爱情故事最终成为一个离奇美妙的传说,流传于后世,让无数人神往。

高俅先给徽宗讲了一堆人生大道理:“陛下您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怎能郁闷不乐呢?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眼即逝,倘若不忘记忧愁,及时行乐,到最后只能老大徒伤悲呀!您看看历朝历代的皇帝,像唐尧、夏禹劳苦一生,但又有什么用呢,而幽王宠褒姒之色、楚王建章台之宫、明皇宠奉杨贵妃、汉帝宠爱赵飞燕,后主有《玉树后庭》之曲、隋炀帝有锦缆长江之游,朝朝歌舞,日日管弦,这些皇帝虽然都没什么好名声,但毕竟快活一生,也不枉白来这世上一遭。俗话说:人生如过隙,日月似飞梭;百年弹指过,何不日笙歌。陛下还是及时行乐,忘记忧愁吧。”此段话源自《大宋宣和遗事》,并非本人戏谑杜撰,可见古人也是很幽默的。《续资治通鉴·卷第九十三·宋纪九十三》亦有蔡攸劝谏徽宗享乐的记载。

徽宗闻言叹声道:“高爱卿所言极是,朕深居九重,毫无自由,有什么快活可言。”

高俅低声道:“臣等死罪。陛下可否视察一下我大宋的花柳之地,一则散散心情,二则可视察一下民情?”

徽宗道:“体验民生民情,却是应该的。”

于是,徽宗换了一身便装,随着高俅出宫而去。

二人带了几名贴心侍从,直奔汴京城红灯区,在一座酒楼面前,高俅停住脚步。酒家见高俅到来,已是会意,遂引着二人来到一间雅房。高俅对徽宗轻言道:“房中女子便是李师师。”

徽宗向房中看去,但见这女子两只美眸似秋水之波,一双秀眉如春山之黛,脸颊如初泛红晕的春桃,双腮似刚刚长成的新荔,细嫩的肌肤好似凝脂,柔美的腰肢如同弱柳,十根手指似春笋般纤纤细长,一双小脚如金莲般玲珑精巧;难道是西施貂蝉重现世,又像是昭君玉环在人间,就好似嫦娥仙子离开月宫殿,又恍若洛水神女下了瑶台阶。

徽宗站在门口,呆呆看着那女子,竟似凝滞了一般。

李师师站起身来,轻启朱唇,柔声道:“官人,请进来吧。”那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如黄莺声鸣,如沉鱼出听,娇滴滴,嗔兮兮,传入耳中,沉入心底,却真是蚀骨销魂,却真是万般受用……

不过,徽宗毕竟是极品至尊的人间皇帝,所以他的这段风流韵事,即徽宗是否去过妓院,还存在一些疑义,这里简单说明一下。


人们对于自身生活条件,也存在一种喜新厌旧,使得人们不断追求新鲜刺激,来满足内心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感,它表现为贪婪、不知足、无限度追求享乐。如果不能解决好这个问题,作为小人物将会给个人和家庭带来灾难,作为帝王将相将会给整个社会和国家带来灾难。

解决这个问题,有两种方法,一种是自己抽自己耳光,第二种是别人抽自己耳光。前者是自我克制,后者是他人教导。

通过以上分析,对于徽宗来说,能否解决好“喜新厌旧”,将会决定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是否去过妓院”只是徽宗“喜新厌旧”的表现形式。

咱们先看解决“喜新厌旧”的第一种方法:自己抽自己耳光,即自我克制。通过徽宗对奇花异石的疯狂追求和痴迷爱好,我们可以推断出,徽宗是不会抽自己耳光的,即他没有自我克制能力。

再看第二种方法:别人抽自己耳光,即他人教导。我们用逆向推理法论证此方法对徽宗的效果。如果有人抽徽宗耳光,即有人教导徽宗,那么徽宗也不会任由石头纵横四海,致使民不聊生,国家动荡。所以,没有人抽徽宗耳光,或是有人抽徽宗耳光,但抽耳光的力度不够,没能把徽宗抽得清醒过来。

徽宗对以上两种方法都有免疫作用,可见,徽宗没能解决“喜新厌旧”这个问题,所以一定会寻找新鲜实物,所以对“徽宗是否去过妓院”这个问题,答案是肯定的。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徽宗在“喜新厌旧”这个人类本性的屋檐下,心甘情愿地低下了他那颗号称“龙头”的脑袋。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论证,若要让人信服,还需要有史料作为依据。

宋人写的书,如《大宋宣和遗事》《贵耳集》《墨庄漫录》等都详细地记载了徽宗去妓院的各个细节。那为什么还有人怀疑呢?因为这些书都是小百姓写的,它所记载的历史被称为“野史”,是“不可信”的;而政府主导编撰的“正史”,却没有此方面的明确记载。

如果这是铁律,那我们只能加倍细致地研究“正史”了。《宋史》是关于宋朝历史的第一正史,我们在这里找到了答案。《宋史·曹辅传》记载,自某年之后,徽宗经常微服出宫,并设置行幸局,负责徽宗的工作安排,如果第二天徽宗没回来上朝,便说徽宗病了,不能坐朝了。

后来愚蠢的二愣子官曹辅上疏谏言:“人们都纷纷传言,但又很忌讳,只是说陛下您某某天经某某路去了某某地,而且您的车辆装饰都被人认出来了,百姓看见了都躲着走。”

这是正史的记载,曹辅在奏书中委婉地道出了徽宗出入某地的情景,并劝说皇上不可这样。写到这个地步,稍微推断一下便可知道徽宗去干什么了。也有非正史的史书这样记载曹辅的这篇奏书:“易服微行,宿于某娼之家,自陛下始。《大宋宣和遗事》。很直白,一目了然。

曹辅上了这篇奏书,便被发配出京了。《宋史·卷三百五十二·列传第一百一十一·曹辅》。

对于“徽宗是否去过妓院”这个问题,只能论述到这里了,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非说他没去过,也没人会跟你较真儿的。


我们花费这么多笔墨论证“徽宗是否去过妓院”,并不是对徽宗去妓院那些破烂事感兴趣,说白了,他去不去妓院,关咱什么事。我们借这个事件,是要探讨一下有关人的本性和性格转变的问题,这个问题以后我们会做较为深入的探究。

美的东西总会让人关注的,师师是美的,虽然她身在烟花之所,却并不影响人们对她的关注,以至于人们将她的故事编撰了许多版本,有人说她是才艺、美貌、气质、智慧的完美组合,有人说她是女中豪杰,坚贞勇敢,宁死不屈,还有人心甘情愿地认为她只卖艺而不卖身。关于她最后的归宿,更有着许多或凄惨或优美或悲壮的结局,每一种结局都留给人们无穷的想象和无尽的感叹,这是人们对美的怀念。

人的想象力是丰富的,而对美的东西往往和好的东西联想起来,可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人们的一厢情愿。对于李师师,她只是一个大宋子民,一个从事至今被人们鄙视的工作的普通女子。她或善或恶,或美或丑,或聪明或愚钝,或坚贞或懦弱,不过是以她所具有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混口饭吃而已。

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这样的人,她们努力生活,努力拼搏,只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她们中的许多人,勤劳、勇敢、智慧、善良、坚韧、博才,比之李师师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她们对贞操的笃守更是李师师所没有的,即便在李师师同行业的人中,比李师师更为聪慧,更具气质,更具才艺的人也大有人在,但她们都平平凡凡、默默无闻,因为她们只有一点不及李师师:美貌。

人类竭力标榜平等,并将平等作为一个重要标准。但在实际过程中,却又在不经意间产生许多不平等的规则,因为人的相貌而产生的不平等,只不过是其中之一,它夹杂在许多不平等规则之间,甚至不会被人在意。这实在让人纠结。

在亲身尝试过许多不平等规则后,我曾感到过愤怒、困惑和无奈,后来,愤怒和困惑都逐渐消失,只剩下了无奈,游荡在心间,虽然不疼不痒,但也不爽。再后来,我逐渐发现,为什么人们将“平等”作为规则,而没有将吃饭、睡觉作为规则:因为规则是强迫人去执行的,强迫中的某个环节没有做好,人们就不会去执行它。那一刻,我心情轻松,好似看破红尘。

李师师是美的,许多人也是优秀的,人类以不平等的标准,将李师师演绎成一个传说,而许多人在这个标准下默默无闻。

李师师究竟有怎样的美,只能凭人类去想象了。善变的人类对于“美”的标准会不断改变,人类头脑中的李师师也会随着人类“美”的标准而不断改变。

而对于我们本章的主角宋徽宗来说,李师师只不过是一朵路边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