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517:全球视野下的“奇迹之年”
- (德)海因茨·席林
- 6852字
- 2025-06-30 18:05:05
一、卡斯蒂利亚之秋:西班牙王位更迭,哈布斯堡家族觊觎基督教世界霸权
1517年深秋,随着卡斯蒂利亚、阿拉贡和哈布斯堡家族有关王朝世袭与国家政治的决断落定,未来的哈布斯堡世界性帝国在卡斯蒂利亚诞生了。具体而言,这个决断使得阿拉贡国王斐迪南和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的继承问题尘埃落定,双方于1469年结婚,合并后的阿拉贡-卡斯蒂利亚已具有近代西班牙的雏形。伊莎贝拉于1504年去世,斐迪南则死于1516年1月。此后,国家和教会的大小事务暂时交由年迈的托莱多大主教弗朗西斯科·希门尼斯·德·西斯内罗斯(Francisco Jiménez de Cisneros)代理。此外,西斯内罗斯主教在摄政期间大力推行基督教神学革新,当时的他恐怕不会想到,这一项举措竟意外地让西班牙免于宗教改革的冲击。
根据继承权的顺位,阿拉贡与卡斯蒂利亚的统治权属于长孙查理大公,他于1500年2月出生于根特(Gent)。他的母亲是卡斯蒂利亚女王胡安娜,父亲是勃艮第公爵美男腓力。1506年,腓力于布尔戈斯(Burgos)去世,查理承袭了勃艮第公爵之位并于1515年成年时开始统治尼德兰和勃艮第。当阿拉贡国王斐迪南1516年去世时,查理居于继承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统治权的第一顺位。但要获得对西班牙的统治权,他还须克服不少困难。这是对他及身边幕僚政治手腕的考验,也是他本人权力意志是否坚定的试金石。我们将看到,两者幸运地结合在了一起。尽管祖父去世时他还不足16周岁,但此时的查理已显露出获得西班牙王位的强烈意愿。他继承了勃艮第公爵的伟大传统,自幼在梅赫伦(Mecheln)——欧洲最负盛名的王子宫殿接受教育,并在姑母奥地利的玛格丽特(Margarette von Österreich)的严格监督下长大。玛格丽特在查理未成年时长期担任尼德兰摄政官,她也是文艺复兴时期欧洲政坛和文艺界的风云人物之一。3受到勃艮第公爵君权意识的影响,这位年轻的奥地利大公深信,上帝注定要让哈布斯堡-勃艮第家族统治基督教世界。作为此时西班牙王国最年长的继承人,他将在一切必要的时刻捍卫这一统治权。4勃艮第的幕僚更让他对自己的使命坚信不疑。阿拉贡国王斐迪南去世的消息一传到尼德兰,布鲁塞尔旋即昭告,勃艮第公爵是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新王。
即便如此,查理能否顺利登上王位还取决于西班牙本土是否支持,他显然有必要亲自到西班牙走一趟。尽管西斯内罗斯大主教将卡斯蒂利亚治理得井井有条,他本人也愿倾全力巩固查理的权力并帮他铺平登上王位的道路,但还有两名不可忽视的潜在竞争者,西班牙王室的反对势力有可能以这两人为中心,对这个来自异乡的王位继承人构成威胁,此二人便是查理的母亲胡安娜和小查理三岁的弟弟斐迪南。美男腓力1506年英年早逝后,胡安娜精神崩溃,一直在托德西利亚斯(Tordesillas)隐居避世。可能也正因如此,她更容易被卡斯蒂利亚反对查理继位的权贵控制。弟弟斐迪南威胁更大,他是潜在的王储,想要集结党羽轻而易举。他平易近人,性格开朗,1503年生于马德里附近的埃纳雷斯堡(Alcalá de Henares),在卡斯蒂利亚长大,“他的”追随者不遗余力地宣传他才是最近去世的西班牙祖父斐迪南的理想继承人。而查理则被认为性格孤僻。当年跟随美男腓力进入尼德兰的卡斯蒂利亚人阿隆索·曼里克·德拉腊曾描述查理“深居王宫,远离世事,对西班牙一无所知,更糟的是他还要以这样一副态度前往西班牙。虽然他听得懂一点点西班牙语,却一句也不会讲,这是莫大的缺陷”。5
境况愈是如此,查理及其幕僚的西班牙之行便愈显紧迫,确保西班牙王位归勃艮第所有不容耽搁。此行需要精密的筹划和充分的政治铺垫。毕竟当时的欧洲政坛诸侯鼎立,关系盘根错节,勃艮第和西班牙合并将是很大的动作,极易引起欧洲其他领主,尤其是法国的猜忌和骚动。法国在15世纪末入侵意大利后成为可与勃艮第和西班牙抗衡的劲敌,如果后两国合并,将对法国形成包围之势。而南下西班牙绕不开法国西海岸,与法国王室难免有一番缠斗。经过一系列谈判,勃艮第的外交官与法王弗朗索瓦一世在1516年8月达成了《努瓦永和约》。然而法国人的善意代价高昂——除了承诺每年支付贡金,放弃由阿拉贡的斐迪南最近才将之并入西班牙的比利牛斯山以南的纳瓦拉,查理还需承诺迎娶当时年仅1岁的法国公主路易丝,这项婚约对于哈布斯堡家族的王朝利益来说并不是很有吸引力。和约的达成不仅让正在意大利北部与法国交战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勃然大怒,也再度激化了尼德兰内部亲法与反法势力的冲突。
诚然,这是一个马基雅维利主义盛行的现实政治(Realpolitik)时代,与其指望幸运女神的庇护,坐等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还不如放手追逐利益,抛却传统的忠诚,哪管他刚刚订立的盟誓。弗朗索瓦一世也不清楚哈布斯堡人一旦在西班牙稳坐江山,是否还会信守旧日的承诺。在英国,力推反法外交政策的红衣主教托马斯·沃尔西(Thomas Wolsey)此刻不仅没有因为查理与法王缔约而光火,反倒心情愉悦地坐看查理加冕西班牙国王后倒向反法的阵营。在这一年夏天,他甚至批准借款给勃艮第10万金弗罗林,以资助他们昂贵的西班牙之行。6
7月初,这支规模可观、派头十足的南下队伍终于在泽兰的米德尔堡(Middelburg)港集结,但还需长时间等待适合出海的天气。直到9月8日,这支由40艘舰船组成的队伍终于能从弗利辛恩(Vlissingen)起航,虽然只是公爵级别的规制,但从数量和气派看,已颇具帝王风范了。7
同时登船的还有查理刚满19岁的姐姐埃莱奥诺尔(Eleonore),对她来说这是一个辛酸的夏天,但她的经历是欧洲皇室女子逃脱不掉的个人命运。扬帆起航的那一刻,她魂牵梦萦的少女情思也石沉大海,事实上幻梦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实现。在勃艮第宫廷的王公贵胄们忙于谋划雄图伟略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哈布斯堡少女和普法尔茨伯爵弗里德里希彼此芳心暗许,后者在哈布斯堡家族任军事和外交要职。两个相爱的人天真地以为他们最终会走向婚姻的殿堂。而在1517年的盛夏,现实终于照进幻想,舰队起航前不久,埃莱奥诺尔在阅读弗里德里希写给她的一封情书时被打断,并被告知婚姻无望。8公主期待的姻缘不符合家族的政治利益。尽管此前将她嫁入法国王室的计划没有成功,但在里斯本,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新近丧偶,给哈布斯堡家族打开了另一扇颇有吸引力的联姻窗口。他去世的第二任妻子玛丽亚来自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正是胡安娜的姐姐,也就是查理和埃莱奥诺尔的姨母。葡萄牙不仅与西班牙直接接壤,而且与世界各地贸易往来频密,国库充盈。通过联姻与里斯本保持良好的关系对查理及勃艮第而言再好不过,因此必须倾全力阻止联姻环节中最核心的女性人物被无端浪费在一个微不足道的伯爵身上。
出于根深蒂固的家族使命感,再加上近臣百般劝服,查理以一家之长的身份下令禁止埃莱奥诺尔和弗里德里希进行包括书信在内的一切往来,将弗里德里希逐出勃艮第宫廷,二人还必须公证从未有过任何使埃莱奥诺尔丧失以勃艮第公主身份出嫁之资格的不检行为。
所有这一切都符合欧洲王室联姻结盟的惯例,哈布斯堡家族深谙此道。而查理终其执政生涯在这件事情上做得尤其决绝且成功,以至于不久之后就流传着“别人家战沙场,奥地利嫁姑娘”的说法。他的一位姨母此后曾为一名尚未成年的哈布斯堡公主求情,求查理不要出于政治考虑将她嫁给大几十岁的异国君主,查理则冷冷地表示家族利益至上,换作他自己绝不会考虑个人情绪,哈布斯堡的女性成员也应当如此。王朝的荣耀和权力的扩张必然带来牺牲品,统治阶级的全部成员,无论男女都要通过主动奉献或放弃小我来成全家族利益。
1519年3月7日,出海一年半后,埃莱奥诺尔与曼努埃尔一世的婚礼在里斯本举行。查理则于1525年迎娶了曼努埃尔一世与首任妻子所生的长女伊莎贝拉,也就是埃莱奥诺尔的继女。1521年12月,埃莱奥诺尔已23岁,长其30岁的曼努埃尔一世去世,二人彼时育有两子。此后埃莱奥诺尔守寡多年,仍无法与青梅竹马的普法尔茨伯爵再续前缘。那时已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查理拒绝了弗里德里希迎娶埃莱奥诺尔的请求,可以看出作为寡妇的埃莱奥诺尔此时并没有失去与别国皇室联姻的价值。1530年,她嫁给法国的弗朗索瓦一世,然而这次结合也没有让她过得幸福。并且尽管埃莱奥诺尔孜孜不倦进行调解,联姻也没能像预期的那样化解哈布斯堡家族与法国瓦卢瓦王朝的矛盾。1547年3月,弗朗索瓦一世去世,她回到了查理的宫廷。不久之后,她与此前嫁到匈牙利、同样守寡的姐姐玛丽在西班牙埃斯特雷马杜拉(Extremadura)相伴度过余生。
身在西班牙的埃莱奥诺尔仍尝试追忆早年的葡萄牙时光。在与曼努埃尔国王的短暂婚姻中,她所诞下的第一个男婴过早夭折,1522年离开葡萄牙时不得不留下唯一的女儿玛丽亚在葡萄牙长大。当埃莱奥诺尔已年近六旬之时,她不顾葡萄牙政治势力的反对和民众的怨恨,坚持要与这位经年未见的葡萄牙公主见面。她满怀期待,1557年12月抵达西葡边境的巴达霍斯(Badajoz),但因天气恶劣,直到次年1月底才等到这位久违的葡萄牙公主。二人共处了14天,却无法消弭彼此间的陌生与隔阂。年迈的母亲不仅没能在暮年与亲生女儿和解,反倒被她高冷的态度深深伤害。埃莱奥诺尔在寒冷的冬日穿越埃斯特雷马杜拉,希望通过向瓜达卢佩圣母朝觐,获得上天的慰藉,却在1558年2月便溘然离世。时代的联姻铁律是她跌宕起伏命运的罪魁祸首。埃莱奥诺尔死后,她的侄子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在修建位于埃斯科里亚尔(Escorial)的王室陵墓时,将她的牌位也一并放入哈布斯堡家族先贤祠,使她永为世人铭记。直到今天,先贤祠仍是热门的旅游胜地,这也算是命运给予埃莱奥诺尔身后的荣耀了。
现在让我们回到1517年秋天,勃艮第船队驶向西班牙的时候。众人的期待固然高,却不曾想旅途一波三折。西班牙近海波涛汹涌,对这些勃艮第的客人丝毫不留情面,船队未能按计划停靠桑坦德(Santander)港口,而是被吹到阿斯图里亚斯的小镇比利亚维西奥萨(Villaviciosa)一个村庄附近的陡峭海岸。船员被迫冒险登上人迹罕至的西班牙北部高地,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跋涉异常艰辛。除此之外,大风大浪将船只吹散到不同地方,队伍必须重新集结。但另一方面,查理以如此缓慢的速度靠近卡斯蒂利亚首府巴利亚多利德(Valladolid)背后也有勃艮第幕僚的政治和策略考量。在摸清双方的政治态度和力量对比前,他们断不敢贸然让查理和卡斯蒂利亚的王公贵族正式会面。彼时已81岁高龄、年老体衰的西斯内罗斯正在巴利亚多利德东北部的罗阿(Roa)不耐烦地等待南下的查理,想要与他交接卡斯蒂利亚的朝中事务。这正是勃艮第大臣们担心的,他们不希望二人私相授受,达成有损他们利益的密约。西斯内罗斯最终没能亲自将执政权交予查理,他卒于当年的11月8日,幸而也因此没有亲眼见到查理的勃艮第顾问、谢夫尔男爵纪尧姆二世·德·克罗伊(Chièvres de Croy)为他起草好的解职信。
勃艮第大臣们当前的首要目标就是防止西班牙王权移交的进程受到王朝内部未决事宜的干扰。因此,11月初,舰队没有直接驶抵巴利亚多利德,而是在11月4日先到了首府西南的托德西利亚斯,即查理的生母胡安娜的居所,并在那里逗留了一周。胡安娜住在当地的圣卡拉拉修道院,查理和埃莱奥诺尔在这里也有两间装饰着华美宗教画的房间。经过查理的老师兼第一资政谢夫尔男爵前期的精心准备和沟通,查理与母亲胡安娜的会面终于得以实现。在西班牙国王伊莎贝拉与斐迪南去世后,胡安娜正式成为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王位的合法继承人。此次会面无论对查理本人还是对哈布斯堡家族都意义重大。会面期间,查理和埃莱奥诺尔还见到了1507年出生的妹妹卡特琳娜,但会面具体细节不得而知。而查理在其简短的回忆录中也只提及有过这次会面,他写道:“船队继续开往托德西利亚斯,为了在那里向我的生母,向女王陛下致吻手礼。”9宫廷史官劳伦特·比塔尔向来都是王朝较早历史的翔实记录者,此次却发现自己被粗暴地排斥在外,他曾以递送照明的火把为借口狡猾地企图溜进会面的屋子,然而被查理看穿并勒令离开。10
此时,埃莱奥诺尔或许还对母亲有些模糊印象。胡安娜跟随丈夫美男腓力前往西班牙的时候,查理尚在襁褓之中,之后二人再未返回奥地利,所以查理对母亲几乎毫无记忆。在去巴利亚多利德会见卡斯蒂利亚王公贵族之前,查理选择先去拜访生母可能并非出于母子间的天然感情纽带。此举的核心作用更大程度上是公开宣示两人的血缘关系,表明查理已与因病无法独立行使统治权的女王达成一致。这是王朝历史上极具象征意义的一个时刻,对于此后卡斯蒂利亚王公贵族向查理俯首称臣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尽管有政治和执政合法性的种种算计,但查理始终对胡安娜表现出应有的恭敬,这样的处事方式才是他所认同的王室体统,也正是先人赋予他神圣职责的应有之义。
11月11日,查理一行朝发夕至,在托德西利亚斯东部的小城莫哈多斯(Mojados)见到了素未谋面的弟弟斐迪南。在勃艮第人的算盘里,斐迪南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所以在面对卡斯蒂利亚王公贵族前,无论如何得先确定他的权重。这次会面11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斐迪南对兄长的一切权力声索均表示支持,并与任何反对其继位的势力划清界限。在之后的一场宫廷宴会中,勃艮第幕僚略施小计便让卡斯蒂利亚贵族看清形势:为查理掌酒的正是弟弟斐迪南,他还在查理洗手之后递上手帕——这一象征性的举动既表明了在二人的关系中,查理居于优先地位,又说明了弟弟斐迪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这种兄友弟恭的局面对当时的哈布斯堡家族和其后几代人在欧洲的统治都具有重要意义。
起初纳入考虑的还有几年前提出的王位交换安排,即斐迪南离开西班牙,北上尼德兰执掌大权,但此计划后来不了了之。11月23日,在庄严的仪式中,兄弟二人一同骑马,如众星捧月般游行进入巴利亚多利德,向夹道欢迎的王公贵族和普通百姓致意。游行仪式严格遵循地位规制和权力安排,排场阔气,丝毫不亚于他父亲美男腓力几年前给人深刻印象的登基游行。弟弟斐迪南王子紧随查理身旁,尽管地位居于哥哥之下,但他也置身于后者的光环笼罩下,他将成为哈布斯堡权力中心的第二支柱。

1516年,哈布斯堡家族年轻的查理继承其西班牙祖父——阿拉贡的斐迪南国王王位的前一年,布鲁塞尔宫廷画师贝尔纳德·范奥利(Bernard van Orley)为其创作了这幅戴着金羊毛骑士团徽章的肖像。温和的轮廓中已透着查理不容挑战的帝王风度。不久之后,他将作为西班牙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统治一个世界性的帝国,并将作为一名“基督教战士”,为基督教世界的外部安全和内部统一而战
贝尔纳德·范奥利:《查理五世》,油画,1516年,法国布雷斯地区布尔格博物馆
1517年11月中旬,一切尘埃落定,查理成为哈布斯堡家族毋庸置疑的统治者和掌权者。次年3月21日,获得了对卡斯蒂利亚的统治权后,他召开任内第一次西班牙三级会议,宣告西班牙的海外领土统治权亦归自己所有。西属海外殖民地的范围也随着地理大发现而不断扩张。由于继承了阿拉贡公国,那不勒斯王国也自然成了查理统治疆域的一部分,这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在意大利捍卫哈布斯堡家族的利益。此外,通往德意志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道路也已扫清障碍。1519年春天,就在查理陶醉在阿拉贡权贵的瞻仰和欢呼中时,传来了祖父马克西米利安皇帝去世的消息。当此之时,他保持了继承西班牙王位时一贯的坚定果决,当仁不让地提出将角逐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头衔。尼德兰摄政、查理的奥地利姨母玛格丽特曾建议他从策略上考量,将帝位的优先权让给弟弟斐迪南。但他在巴塞罗那写的一封信中以教导的口吻给予了明确的拒绝:
考虑到当前的处境和时机,我们应当不为斐迪南王子争取选举,而是为我们自己争取。一旦掌握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之位,我们将能完成符合我们自己、斐迪南王子和各个王国及属地利益的宏图大业。如果是除我之外的别人赢得这次皇帝选举,即便那个人是斐迪南,也无法实现上述目的。12
此话所要传递的信息再明白不过:哈布斯堡家族及其每一位成员的命运只有在查理手中才能得到最好的安排。他必须尽其所能当选德意志的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1519年6月28日,他果然击败了劲敌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这位勃艮第公爵和西班牙国王顺利成为新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如此一来,哈布斯堡家族便积聚了主导欧洲的势力。既然承继了皇帝的荣誉,查理自然也须肩负起领导欧洲基督教世界抵御不断西进的土耳其人和伊斯兰教的使命——眼下这也正符合西班牙轰轰烈烈的收复失地运动的内在精神。哈布斯堡家族之所以能在实质和形式上都发展成为欧洲的权力中心,一方面得益于祖辈苦心经营,即马克西米利安皇帝和西班牙君主们灵活运用的外交联姻,前者的子女腓力和玛格丽特1496年分别与卡斯蒂利亚的胡安娜和阿拉贡的胡安喜结连理。但哈布斯堡家族掌控的领土得以拓展到查理治下的勃艮第-西班牙-德意志的广阔范围,也是前辈们没有预见到的。此前的诸番联姻皆为对抗法兰西的一时计谋,因为活跃在意大利的法国势力对勃艮第和西班牙的利益构成了威胁,大有称霸之势。勃艮第、西班牙和德意志这几个在政治和文化上都差异巨大的王国能够实现合并,实则因为多位王室重量级人物意外去世,例如卒于1497年的西班牙王位继承人胡安。合并后的西班牙-德意志王国将在接下来的一个半世纪深刻地影响欧洲和西班牙主宰的世界半球——这一宏图伟略的轮廓成形于1517年秋的卡斯蒂利亚,而版图的勾勒者正是当时年仅17岁的查理和他的勃艮第幕僚。哈布斯堡和法国的地缘政治对立由此形成,而哈布斯堡家族也与瓦卢瓦和波旁两大王朝相继交锋。这一格局产生了远超欧洲的世界意义,其后续影响一直延续到19世纪。